最后一次送行
韩素静
农历5月23日，是母亲三周年忌日。似乎很多天前，就在期盼而又惧怕这个日子，期盼，是因为这天能尽情释放压抑已久的思念；惧怕，是因为这个日子会再次提醒我一个不想接受的事实早已成了事实。
不管是盼还是怕，日子还是自顾自地以它的速度朝着我们走来。清明节回家，和嫂子姐姐商量母亲三周年事宜，没等她们发言，我先拿出我的意见。母亲是个矜持的人，尽管她在世时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意思，但，从她的言谈中，我仍然读懂了她的心思，判断出她的盼望。莫名地相信灵魂的存在，总觉得母亲就在不远处看着我，等我醒悟她以前说给我的所有话语的真正目的，并把她的心愿变成现实。所以，清明节那天，我率先提出自己的意见，不，不是我的意见，而是我用我的口说出了母亲的心愿，还好，我的想法和嫂子姐姐的想法一致，没有中途受阻。
达成了共识，拟好了方式，属于我的就只有等待了。农村老家，出嫁的女儿是不需参与准备工作的，一切交由家族即可。但，越临近这个日子，内心就越有期盼和不安。一个多月前，就开始查看这天是周几，是否给很多人带来麻烦和不便；半个月前，就在网上查看这天的天气，唯恐遇上狂风大雨；临近前两天，尽管知道头天上午回去并没有多少事情要做，但内心还是计划早点回去……那么早回去做什么呢？考虑一番，决定买些祭奠用的纸张，用我笨拙的方式折叠一些祭品，这一过程，既可以打发备受煎熬的时光，还可以借助这种方式来表达我的思念和缅怀。
农村的三周年忌日，头天晚上有很重要的仪式：亲戚、亲人在乐器手的吹打伴奏下行使祭拜礼，用这种传统的方式向远行的亲人传达思念和缅怀。那天，看着一向不会用传统方式祭拜的老公也在尽力用传统方式祭拜时，我的泪潸然而下：这个和我紧紧绑在一起的男人啊，他曾得到母亲那么多信任，也曾给予母亲那么多温暖，除了我，他似乎就是母亲最大的骄傲，（我不清楚这里是否应该加“之一”？在母亲心里，他到底是“之一”还是“唯一”？大姐夫也应该是“之一”吧？）从很多方面来说，他的行为举止决定着年迈母亲的生活质量，好在，善良的他给母亲带来了温暖，当然，母亲也给予了他很多的偏爱，这份偏爱有时让我都嫉妒……此刻，看他缓缓的祭拜，我总觉得不善言谈的他，是在借助一次次祭拜，诉说他的缅怀！
乐器手也尽力吹打和演奏，一曲曲唢呐，一段段豫剧，特别是两个寄托思念的片段，演奏者似乎哽咽得泪流满面。这些内容，都是母亲生前喜欢的，在这个属于母亲的特殊的日子里，我们用母亲所期望的方式陪伴她度过，她应该欣慰吧？
晚上九点多，天不合时宜地下起小雨，仪式只有结束。本想再在老屋入睡一次，犹如躺在母亲的怀里。但，打量一番，才明白这个家已经不只是属于我：侄子、侄媳，侄女、侄女女婿都赶了回来，这个家，已经有了更多更丰富的生命，孩子们都长大了，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空间，所以，最后，还是决定去大姐家。
尽管不是躺在曾带有母亲体温的床铺上，但，这毕竟距离母亲也不远。母亲临走前的几天，就是在大姐家度过的，平常的日子，母亲也是在大姐家居住的时间最多，所以，从另一方面说，这，也是我陪伴母亲的另一个去处吧。
雨，开始绵长起来，不徐不疾地飘落着，错落有致地敲打着，窗户外的雨搭，似乎不是为了遮雨，而是特意为雨搭建出来的一方舞台。自听到夜雨敲打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个夜晚，绝对跟睡眠无关。
情绪就那么飘忽着，雨声把我的情绪拉得很远很远，一直远到了童年。在这样的雨夜，回忆所有的过往、重温所有的记忆似乎是唯一适合的事情。这样说来，这场雨就是专为这次告别而来的了？它在提醒我用这种方式和母亲告别、为母亲送行？是，肯定是，夜里两点，忍不住打开手机，写下些零零散散的字：“这/注定是个/跟睡眠无关的夜/绵长的雨/不徐不疾地敲击屋顶/也缓缓敲开一段遥远的记忆/记忆的主角/是一个拉着母亲衣襟撒娇的少女//就用这种重温、回忆的方式告别吗/嗯/也好/我愿意/用一夜的睡眠/换取亘长而永久的回忆/更何况/还有雨点敲击屋顶做伴奏”
特殊的夜晚就这样一点一点在回忆中滑了过去。五点，便又站在祭奠堂前，迎接更多亲戚和邻居的祭奠和缅怀。
祭奠，是今天的主题；缅怀，是今天的主要目的。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我又忽然悟出：其实，这不仅是缅怀，更是一次送行，我们就在这样一次次的缅怀和送行中，慢慢接受了现实，慢慢送走了母亲，慢慢走进没有母亲参与的日子。原来，让活着人接受现实，才是仪式最主要的目的。
十二点，送行的时刻还是到了。这，将是最终的送别，从此，我们不会再有迎接母亲来到老屋的仪式。想到这些，心里，煎熬般的疼痛化作了奔涌的泪，哭吧，大声哭吧，这个日子，就是让你释放的。
该结束的最终都结束了，包括午饭。午饭后，亲戚们要陆续离开。以前，亲戚来了，我只需陪在母亲身边，适当地表示寒暄，展示一下微笑即可，而现在，没有了母亲，我只有独自站在众亲戚面前，表达着属于我的感谢，好在，我还知晓些他们之间的话语，也能代替母亲说出属于他们的话语。又一次明白，没有了可供遮蔽的身影，我们都会快速成长起来。
亲戚终于都离开了，只有邻居忙碌地收拾杂乱的饭局了。我坐在一边，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这一刻的忙碌还是在为母亲，心中难免有无限的留恋，静静地注视和思考，也许是我此刻唯一能够做的!
就这样，一步步，我们完成了最后一次隆重的送行和告别，也最终接受了母亲离去的事实。不，母亲，我怎么莫名地觉得，您并没有走，您只是换了一个地方、换了一种方式、用一种神秘的力量关注着我呢？是的，母亲，我相信，您会在天堂关注着我，同样，您也永远在我的思念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