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飘香,静静等候在放学的路上。我骑车穿行在这城市的街头。
我不见槐花已久,或蜗居在封闭的校园,或奔波在喧嚣的车流,根本不知道春天已经来临。我是被槐花的香气惊醒的。我止不住停下脚步,贪婪地吮吸那熟悉的味道:带着甜味,带着清香,带着故乡的记忆。
我的故乡,在蜿蜒的沙河岸边,河堤多树,有荫翳蔽日的槐树林。
后来,在舞钢上学,在石漫滩岸边安家,那个山水林城的小城,更有漫山遍野的槐树。所以,对槐树,对槐花,那记忆仿佛融入了骨血之中。
小时候,蔬菜稀缺,过完年,白菜萝卜吃完后,便没有了青菜。天天窝头咸菜,咸菜窝头,盼望着用什么打打牙祭。
于是,仰望枝头,天天琢磨:什么时候柳树发芽,什么时候椿树吐叶,什么时候桐树开花,什么时候榆钱可以吃……我掰着手指头数日子。
柳芽和椿树的嫩叶太苦,加上少盐没油,挺难吃的;桐树花一般是用开水淖了,晒干炒着吃,槐花可以直接从树上捋下来生吃,也可以裹上玉米面蒸了吃,但是有些黏,味道也不是很好。槐花就不同了,生着吃,蒸着吃,炒着吃,做法不同,但都很诱人。更妙的是晒干后的槐花,包包子,做饺子,或者直接槐花炒鸡蛋,槐花捞面条。
我家老宅有三颗槐树,两棵在屋后,一棵在大门口。屋后的两棵槐树,枝繁叶茂,罩在我家屋顶,时不时还会扫到房顶的瓦;门口的槐树应该有些年头了,巨大无比,覆盖了池塘边那一大块空地。
每到槐花含苞待放的时候,中午放了学,母亲就会叫我爬上房顶够槐花。细枝用手就可以折断,大一些的用镰刀勾,丢下去,母亲接了捋槐花,一会儿功夫,新鲜的槐花便满满一簸箕。我若只顾贪吃生槐花,母亲便会冲我嚷嚷:“小心拉肚子!中午我们蒸槐花吃!”
在我的记忆里,再也没有蒸槐花更好吃的美味了。白面或者玉米面拌了,放在笼屉上大火蒸、小火焖,一会儿功夫,满院子都是诱人的槐花清香。出锅后,捣一些蒜泥或者十香菜拌了,满满乘上一碗,解馋、爽口,回味无穷。
槐花花期大概十天左右,我每天中午去够槐花,今天这棵树,明天那棵树,树上枝条逐渐稀少。母亲说:“不用担心,槐树越扳越旺,明年会长出更多新枝!”
我很不解,为什么门口的大槐树母亲却不让我们去触碰。那棵树那么大,槐花那么密实。母亲没有解释,不许碰就是不许碰。
我百思不得其解。
一样百思不得其解的还有庙上的白果树。人老几辈子就那么长着,据说树根已经长到几里地以外的沙河岸堤,树龄多少年,无人可知,树干多粗,倒是有典故。说有一个瞎子听说白果树很大很大,究竟多大,不得而知,所以决定亲自去丈量。他用自己双臂伸开为尺码,一抱一抱量下去,怕忘记了,就用随身的木杖做标记。我的天呀,成精了,这家伙竟然有18抱那么粗!
其实,那树根本没那么粗,有好事者恶作剧,悄悄跟在后边移动木杖,瞎子哪里知道?到处宣讲他的亲身经历,于是很多人都知道,庙上的白果树18抱那么粗。上学时候,我们几个同学去实地测量,四个人合抱刚刚好。
曾经有人想锯掉白果树做大用,结果白天锯,晚上长。更玄乎的是,那主张锯掉白果树的人,当夜暴毙。从此,再也无人敢打白果树的主意。
我家门口的大槐树肯定没有白果树粗,从枝繁叶茂的样子看,树龄也不会太久远,所以,母亲不让我们去够那树上的槐花,我是不服气的,甚至有些耿耿于怀。
大槐树荫翳蔽日,又临水而立,自然是夏天乘凉的好去处,半拉村子的人都喜欢到树下吃饭打牌纳凉听说书讲瞎话……
夏夜,家里闷热,屋里存不住人,我就早早把竹床搬到树下。大人们劳作了一天,围在树下喝汤闲聊,东一句,西一句,也没有个固定主题。一会儿是王莽撵刘秀,一会儿是八百老虎闹东京,一会儿是狐仙报恩,一会儿是二狗家的老母猪生了8个小猪娃……
听着听着困了,闻着淡淡的槐花香,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17岁,离开家乡,我来到了铁山脚下的舞钢师范,关于槐花的记忆渐渐就淡了。
毕业后,成家立业,特别是后来搬到了哑口山,家在城中,城在山腰,山水相依,丛林密布。我们的房子西边就是槐树林,槐花举手可采,小城到处是槐花飘香。
稍远一些,石漫滩对岸二郎山,一望无际都是槐树林。每年4月下旬的槐花节,吸引大车小辆,扶老携幼来郊游。农家乐的饭店一定会推出槐花炒土鸡蛋,凉拌槐花,面蒸槐花,槐花鸡蛋捞面,槐花包子,槐花饺子……路边的养蜂人,也会热情招呼来往游客:正宗槐花蜜,纯天然无污染,现买现取!
有同学家在山里,每年都会给我送一些晒干的槐花,妻子小心存贮,吃捞面,包包子,可以吃到八月十五。
前年,我远离故乡,独自一人做了北漂一族。北京很大,高楼林立,属于我的只是封闭的校园,蜗居的斗室。我记不得春天什么时候来了又去,槐花只是在梦里开过,北京的槐花我却从没有见过。
今年,妻和女儿也来了北京,又闻槐花香,又见槐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