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私心以为,舅舅是不会死的;或者说,舅舅是不能死的。
在所有的亲人们当中,舅舅是最让我们做晚辈的敬重的人。舅舅从没有批评过我们一句,但一见到舅舅,一种敬畏感油然而生。在母系的亲属中,舅舅的身体和精神一直都是强健的,舅舅是整个家族的顶梁柱,也是我们的精神支柱。听舅舅谈一席话,总是给我们无穷的力量和勇气。这种感情,现在想起来一直都没有消减过。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住姥姥家的生活是最快乐的日子。那时候,每到暑假,大姨家、小姨家和我们家都一起到姥姥家住上几天,舅舅四姊妹全部聚齐,我们表兄弟姐妹也是亲密无间,其乐融融。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和妈妈拉着车去大李海卖莴苣,舅舅去大李海供电站开会,给我买了十个肉合。那一天我和妈妈拉了一大车的莴苣一共卖了4块2毛钱,回来的时候给我买了一双凉鞋用了5块钱。那天,妈妈没舍得吃午饭,路上休息时,妈妈只吃了一个我剩下的肉合。如今,妈妈和舅舅都已离开了我们,想来怎不让人肝胆欲碎。
在镇上读中学时,舅舅是镇上供电站的站长,那是候我就住在供电站里。记得有一次我回到住处,看到有一个大瓷碗和两个肉合,那是舅舅专门买给我的,后来我去舅舅家,舅舅说,“一个碗,俩肉合,吃了考大学。”那是当时农村时常兴起送东西的说法,比如出嫁的姑娘要给母亲买寿桃等等做法风行一时。后来我才知道,和舅舅给外甥买碗与肉合相对应的,是外甥给舅舅买酒和肉,具体说法是“一瓶酒,八两肉,提了看他舅”,上大学后我就想,以后工作了,可以每年都拿着酒和肉去看舅舅了,可工作以来十余年间,又有机会看了舅舅几次呢,舅舅就这样早早地走了。
“外甥是姥娘家的狗,饿了就来,吃饱就走”,记得我和舅舅往最远的地里送粪肥,我在前面牵着那头温顺的拉车的老黄牛;记得每年过年时舅舅开着雅马哈给我送鞭炮,双响炮、狼烟墩,还有拉鞭;记得舅舅带着我去吃宴席、见世面,记得在姥爷搭在地里看瓜的瓜棚里睡,记得姥姥给我留在棉花堆里熟透了的棠梨……
舅舅生前在供电局任职,交游甚广,表哥在检察院任要职,为舅舅送葬那天,车辆相属,人头如蚁,花圈挽幛相连,然而,无尚的哀荣也比不上面对满堂儿孙的三日清欢;万千亲朋的涕泪横流也再不能和舅舅把盏言欢。那些年,每逢过年都要去看姥娘姥爷,姥爷老娘去世了,还能去看舅舅,可是,今后再去姥姥家,我再也不能听舅舅一句温暖的话了。
记得阎连科在《我与父辈》这本书里写过这样的话,父辈们就好像一面面墙,他们远远地站立在那里,护佑着儿孙,哪怕我们活到80岁,因为有这些墙的遮蔽,我们都不感觉害怕。可是,这些墙终究还是一面一面的倒下了,我们只有自己直面风雨,去抵挡远处未知的命运。
其实静心想来,此生此世,谁又能和谁一起来又一起走呢?正如龙应台在《目送》中写道:“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我们会和无数的人在某一个节点相遇,以亲人的名义,以朋友的名义,以路人的名义,然后离别。但是,草木枯了,根犹然温润,在等待春天;鸟飞倦了,翅膀依旧有力,等待下一个黎明。
安息,舅舅。
2013-2-26 23::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