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假了,才觉得累。
媳妇提醒我:“抱抱妞吧,你是不是都快忘记了她长什么模样?”
她说得没错,我这一段时间里,虽然不至于对女儿生疏得那么夸张,但的确没怎么好好陪她们娘俩。
女儿的要求不高:“爸爸,陪我画画,好吗?”
好啊。
妞想画什么?
她问我,最近有没有哪个好朋友过生日。我查了查,最近的一个也要过一阵子了。
她一边拿出心爱的彩铅,一边说,没关系,我就是想制作一张生日卡片。
我知道,我的女儿最喜欢画的,一是公主,二是爱心,而且多是插着翅膀的那种。
她又问我,爸爸画什么?
从小,我都认为画画是我的弱项。
因为每次美术课,我都没有被表扬过,所得过的最高分,是画脸谱的那一次。
我看着老师给打的那个八十分,心里特别激动。
但是同桌把脑袋凑过来瞧了一眼,说,颜色怎么这么难看啊?就像……
他的比喻实在不雅。
我更喜欢画大侠,必然是头戴毡笠斜挎宝刀,也必然有满脸的络腮胡。
我的初一的历史老师曾经点过我的名。
她是大专毕业来教书的,估计就是十八九岁,比我们大不了多少。
于是她上课的时候我们就欺负她。
我是好学生,当然不用那种特别过分的方式。我只是迷上了在历史课本上涂鸦,而且配台词儿,配诗。今天流行的什么杜甫很忙,相信很多和我同龄的朋友都会会心一笑:“这算啥啊,咱玩剩下的。”
考试的时候,我得了八十九分。我们班的历史成绩普遍很差。
那位老师就抱着一个水杯,坐在讲台上跟我们聊,边喝水边聊,边聊边抹眼泪。
她说:“就像王钢吧,我知道他别说八十九了,九十八都能考,但是你就是不好好听课,天天画画。虽然你画的很好,但是你能不能在我的课堂上给我这个老师留点儿面子?”
我的感觉是既惭愧又甜蜜。
在若干年后,我的一个学生临毕业,说想送我一个礼物。
我想了想:“你把你的语文书送给我吧,我觉得你跟我小时候特像。”
实际上,他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因为他不但给那些人物画了胡子、眼镜之类,也不光配了台词配了诗,而且让整本书都变成了一个前后呼应的英雄传奇。
上初二吧,家里住不下,就在姑父的单位找了单身宿舍里的一个小屋子,我独自在外面住。
每晚在家吃过饭,我就要或步行或骑自行车到这个小城的另外一头去。那时候偶尔骑的是姑父的二八大车,技术不过关,眼神也不好。有一回,大老远的瞅见什么东西挡在路当中,吓得一刹车就摔到路边去了。喘了半天气,爬起来定睛一看,人家是蹲在那儿弄链子呢。
我最怕自己上楼去。
黑。
就是在屋里,也害怕。
害怕的时候,就会找点儿事儿做,除了自言自语,还用圆规尖儿雕粉笔玩。
后来,姑父偶尔看到我的“作品”,没对我说什么,倒是给我大姑提了一句:“王钢好像有美术的天赋啊。”
再后来,他甚至给了我一块石头:“你能弄个盆景不?”
我费了老鼻子劲儿,越弄越沮丧。
自己最想在地上找个缝儿钻进去的时刻,其中一个是师范面试。
老师说,唱个歌吧?
我就扯着嗓子喉“东方红”。
老师说,读个课文?
我记得我读的是《草地夜行》。
老师说,画个画?
我挠了半天头,就颤颤巍巍地拿起粉笔,小心翼翼地画了一个杯子——如果它算是个杯子的话。
那一刻,我满脑子想的都是阿Q他老人家。
我的这个圈儿,画得够不够圆?
师范几年里,我的美术依然是弱项,基本上就是D,意思是勉强及格。
不过,我仍然喜欢雕粉笔,特别喜欢雕小船儿。为什么呢?因为读过那篇文章嘛,《核舟记》,悠然向往。
我们班同学都知道,我闲着的时候,意思就是除了上课和踢球之外,要么会抱着武侠小说看得天昏地暗,要么会划拉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文字然后厚着脸皮给人传阅,要么就是攥着个粉笔头好久也不挪地方弄得满手都是粉笔灰。
这时候,我才想到了,粉笔雕还可以上色,经过试验,用水粉的效果最好。当然,平常是懒得铺开这个摊儿的,美术课反正很无聊,悄悄描一描,也不算虚度时光吧?
我们的那位很帅的美术老师王井起一不小心就瞥见了我的小动作。
他捏起我的那个“举头望明月”的“诗人”,看了那么一会儿,又放下,不置一词。
此后,我的美术成绩立即上了一个档次。
由D变成了C。
王老师肯定是觉得这小子的水平虽然臭得不行,但毕竟还算是有点儿爱好甚至有点儿感觉吧?
算了,反正这个C也不值钱,鼓励鼓励。
有多久没有画过画了?
我的意思不是正儿八经地画什么,而是哪怕就是信手涂鸦。
很久,很久。
没空,没心情,也早已有了自知之明。
刚当老师的时候,上公开课,《海滨小城》,我还曾画了满黑板的贝壳螃蟹大虾……
很久之后,想想,真是傻大胆,愣头青。
所以当学校考核青年教师基本功,考到简笔画的时候,我就动了好一通脑筋。
最难画的不是人吗?好说,我画一棵树,再画两只手,意思就是小朋友们正在玩捉迷藏,这个树后面的呢,是数数的那位。
校长问,其他人呢?
我说,要是都让您看见了,还是捉迷藏吗?
女儿的生日卡片很快就完成了。
我画的是一个大步向前走的帅哥,手里牵着一只……七彩蜗牛。
哈哈,给女儿交个差吧!
妞很喜欢:“爸爸,你画得真好!”
我笑,立即得意洋洋地在上面缀名儿:“王钢三十六岁画。”
妞说,你不是还没到三十六岁生日嘛。
我没吭气。
但心里是有不少感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