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坟
王长征
杨庄忽然爆出一件轰动全乡的事，怀着对别人隐私的好奇心，相信无论谁听到这个消息都会忍不住激动，告诉身边所有熟悉的人，甚至是街头那些陌生者。连日来，人们被这个新闻给整得坐立不安，也有的听到后哈哈大笑、手足舞蹈。只要杨庄的村民一出村马上就会被人团团围住。你若以为杨庄人因此不胜其烦不敢出村那就错了，他们恨不得多长几张嘴巴，以便享受那种“众星捧月”般的感觉。
事情还得从杨庄村的姑娘杨春花说起，她可是方圆十里八乡大名鼎鼎的人物啊!当她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就一直成为村民们的“话题”，无论是谁听到她的名字，都会露出几分夸张、不怀好意的笑容。当然，其中也不免有几丝善意，只可惜善意之中常常夹杂些低级趣味。
这几天，杨春花家可真是遭遇不幸，她早已哭成了泪人儿。如果抛开关于她的一切闲言碎语，你若仔细地观察，定能发现她不仅有细嫩的皮肤、乌黑的亮发，还有一双漆黑如豆夺人心魄的眸子。在乡村，她算得上名副其实的大美人，可惜天妒红颜，其一生却毁在杨庄这个地方。当然，也有人说她这悲剧的命运是她自找的。现在她坐在院子的地上，眼睛红红的，嘤嘤哭泣低低传出，就连她哭泣都那样惹人怜爱，简直像一只受伤的幼兽。她家低矮的走廊里停放着一尊新鲜的棺材，春花的爸爸正给棺材上黑漆。如果你以为是杨春花家有人去世，那就错了。杨春花自小就没了娘，是爸爸辛辛苦苦把她拉扯大的，父女俩相依为命很多年了。但你若说她家里没有亲人去世，那她为何这样伤悲呢?
农村人对丧葬用品特别忌讳，谁会在自家院里放一架空棺材呢?杨家这样做不是没一点道理，只是太令人意外了。说出来怕你不信，杨春花家的一头水羊死了，这个棺材是为水羊准备的。杨庄位于皖西北平原最东北角，这里说的水羊并不是指羊爱下水，只是方言里对山羊雌雄的一种辨别，水羊就是母羊的意思。农家有家畜死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要么折价卖掉，要么吃掉，谁会开玩笑给它们买棺材厚葬呢?无论这头羊什么来历，有多么贵重，都不该这样糟蹋钱给它办葬礼。
院子里挤满了人。当地农村没什么文化娱乐活动，若是出了点稀奇事都喜欢凑热闹。据说杨家这事是春花父女俩共同商定的。人们都觉得他们疯了，尤其是杨春花的爸爸，不该让女儿这样胡闹。人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着，谈论着这件事情的荒唐性。当然也有知道内幕的，只是一旁摇头叹息。总之，除了杨家父女外，不会再有第三人赞同。正当院子哄哄乱乱的时候，不知谁喊了一句：“攀龙来了。”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纷纷睁大眼睛四处搜寻着攀龙的身影。
这时，一位白白净净二十多岁的青年从人群外挤进来，他满脸汗珠，神情有点慌乱，忐忑不安地朝院中的杨春花走去。大家纷纷给他让道，每一双眼睛都紧盯着他，仿佛他的头上盛开一朵花似的。他缓步向前走着，看客们一个个紧张得按捺不住激动，伸长脖子往院中拥挤。据说当天有三个孕妇被挤的去了医院。攀龙是刚从师范学校毕业分配的乡中学教师，他家距离杨庄不远。他还有一个身份，一个月前他和杨春花定亲，现在是杨家的准女婿，杨家“办事”，准女婿没有不到场的理由。他平时在学校，对村民感兴趣的轶闻不太关注，所以他提前一天才知道这事。村民火辣辣奔放的目光令他如芒在背，但他也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春花——”攀龙本来准备了很多台词，到了现场才发现很多事不像想象中的容易，当着众人的面，他张口结舌，大脑一片空白。
他的窘态引得村民一阵大笑，看来好戏要上场了，一个个目不转睛，有十多位老太太为了不遗漏情节，一大早就把眼睛和耳朵洗了十多遍。毫无疑问，攀龙的到来可能会令故事达到高潮。攀龙跟杨春花是自由恋爱，引来各种闲言碎语，他们还得了个外号叫“神经病”、“不正经”，神经病是说攀龙的，不正经当然是讲杨春花，其实自由恋爱在城里早已普遍了，只是杨庄地处偏僻，村里人对这事看不开，就算两情相悦，也不该私定终身，要找媒人提亲，定下日子才能约会，无论怎样，都不能在人前有所亲热。
攀龙和杨春花是在学校旁边的河滩认识的，曲线优美的河滩水草茂盛，鱼肥虾美，两岸密密的芦苇荡，鸟儿聚集其中，凉风习习，是个休闲好去处。攀龙时常傍晚从校园出来漫步河滩，或欣赏水鸟、或看摆渡老人，有时候拿出古文诵读，书声顺着河面飘走，直到有一天飘来一位年轻的姑娘。那姑娘就是杨春花，攀龙看她第一眼就失魂落魄。他上过大学，在城里见过很多漂亮的女孩子，但杨春花不一样，她看起来水嫩嫩的，在这偏僻的乡村，她的美是不能亵渎的，攀龙的脑子先是蹦出了杜甫的“北方有佳人”，随后连着李白的“清水出芙蓉”，但这些远远不够，他第一次感到词穷是多么痛苦。后来两人经常在河滩见面，越聊越兴奋，越聊越亲近。年轻男女若是独处，很容易擦出火花的。
终于有一天，摆渡的船老大发现了两人恋爱的苗头，没多久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知道了。反应最强烈的就是攀龙的父母，他们听说为之骄傲得意的儿子、村里唯一的大学生竟然和杨春花谈恋爱时，不禁火冒三丈，跟儿子进行了无数次激烈的争吵，甚至扬言要打断他的腿。可处于热恋中的男女都是疯子，尤其是攀龙这种进过城、有文化、又读过不少伟大爱情故事的年轻人，他的反叛精神可谓坚如磐石。杨春花这个名字太令人敏感了，她小时候闲言碎语很多，虽然时隔多年，经常有人旧事重提，万一闹个满城风雨，这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一家人怎么好意思出门呢?杨春花的爸爸高瞻远瞩，甚至想到他们结婚后生出的孩子可能还会被人嘲笑。
如果两家结亲的话，杨春花的爸爸倒没什么意见，他只是生气女儿没有把这事提前告诉他，没有媒妁之言、父母认定，多少有损女儿名声。因为攀龙与父母闹得天翻地覆、鸡飞狗跳，让本来就出格的事情格外引人注目，结果就有人开始人兜出杨春花小时候的事情来，弄得攀龙的父母出门，遇到谁都不怀好意地招呼，语气神态都变了样。但是年轻人有不畏艰难的勇气，越有阻力就越有斗志。最终一对情人冲破农村封建世俗的樊笼，进入了提亲、相亲、相家、定亲等婚前程序。这不，一个月前二人刚定下婚期，眼看要成一家人了，没想到杨春花家的水羊却死了。
水羊死掉在农家也不算稀奇事，攀龙家也养死过不少家畜，可这次杨春花家的水羊之死，情形就不同了，这头水羊从杨春花很小的时候就在了，养了十多年了，是老死的。在农村除了看家的狗以外，牲口在家中一直养到老死，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肉质不鲜也不会白白浪费。关于这件事的非议沸沸扬扬，攀龙也有所耳闻，其中有些内容让他难以接受，而他是杨春花的准夫婿，他觉得这事应该跟他商量，这是对他的一种忽视。很显然，攀龙也受到了牵连，一路上肯定不少人开他的玩笑，不然他不会脸涨得通红。
他很想跟杨春花吵一架，但是，当看到杨春花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又发不出火来。发不出火来并不代表会消气，憋在心底久了爆发会更强烈。杨春花只顾得伤心，也没抬眼看他一眼，让他像个地标一样竖着，走也不是、站也不是，他觉得很没面子，自己就像一个小丑一样忍受周围人们的嘲笑。他是读书人人，应该更理解杨春花的苦衷，但是文化人更爱面子，更不能容忍自己当众出丑。
说起杨春花家的水羊可是大有来历的，那时杨春花的妈妈还在，杨春花的父母很是恩爱，但家境贫寒，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唯一值钱的就是这头水羊了。他们悉心照料着水羊，希望水羊能好好生长，多下点崽，改善一下家经济状况。杨春花妈妈怀孕的时候，水羊也怀孕了，全家人憧憬着美好生活的来临。没想到的是，上天注定要让一些经受苦难的人多一些折磨，用来满足自己操控别人命运的欲望，杨春花出生的时候，母亲难产，累到虚脱，眼看快不行了，接生婆问杨春花爸爸，保孩子还是保大人，杨爸爸当时痛苦死了，越想心越乱，或许是贫穷的生活太难熬了，或许是母性的使然，杨春花妈妈有气无力地睁开眼睛，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保孩子。杨春花就这样出生了，而妈妈却离开人世。
杨春花生下来就没了娘，可怜杨爸爸一个大男人，面对空荡荡的房子和嗷嗷待哺的孩子，手足无措。深爱的妻子已经没有了，也没有多少粮食养孩子，他绝望地想到了死，但想到妻子临终前深情注视自己的目光，似乎告诉自己要坚强，一定要把孩子养大，不能辜负她。杨春花爸爸抱着女儿默默流泪，这时候传来水羊“咩咩”的叫声，这是他们家最后的希望，可能是上天怜悯，不愿让着悲剧的家庭丧失勇气，杨春花爸爸跑过去一看，水羊面前跪着三个小羊羔，它刚生产。
“有救了，孩子有救了!”杨爸爸大声地喊叫着，举起杨春花，像一个疯狂的母鸡得意极了。就这样，杨春花靠着羊奶幸存下来，而且比村里其他小孩长得都丰润、漂亮。没想到，杨春花的命运也因此充满了悲剧色彩，她一岁多的时候就能到处跑了，还不会说人话，只学会说“羊话”，她没事就在村里“咩咩”乱叫。她一叫，村里的公羊都随之往她家跑，闲言碎语因此而来。人们把她当怪物看，还有人认为她是妖怪。邻村有位老太太常年患头疾，也把责任胡乱算到杨春花身上，老太太甚至还带着法师到杨家“除灾星”，法师到杨家叽里咕噜念了一通咒语，杨春花爸爸忍受不了就和他动起拳脚，法师的眼睛被打伤一只，于是他就告四处散布谣言，说杨春花是千年羊精转世，专门来祸害杨庄人，杨春花爸爸不识好歹，将被杨春花“克死”在外地，进不了家门。“克星”在农村受人歧视，还把亲人克死在外地就更为严重了，农村人宗族观念很强，死在外地回不了故乡的人就被视为孤魂野鬼，永远得不到超生。
杨春花爸爸不信这一套，对女儿疼爱有加。此后，父女俩开始跟村里人渐渐疏远了，因为他家住在村子最后排，比较荒凉，常年没有人来串门。等杨春花七岁的时候，爸爸决定给她起个名字，他们家屋后长有一大片阳春，此前每年开花的时候，杨妈妈都会去采摘几束放到屋里，家里面也会突然明亮不少，阳春花的谐音是杨春花，于是就有了这个名字。同时，他每天不厌其烦的跟女儿说话，教她喊爸爸，教她认识各种花草名称，教她说家乡的方言，并告诉她不要学羊叫。只是杨春花一直跟水羊很亲近，这个杨爸爸不反对，水羊不但是家里的福星呢，还是杨春花的救命恩人呢，这些年家里条件不断改善，多亏了水羊。
村子后面是一大片荒地，长不了庄稼，不少农家的牲口都会牵到这里放牧，杨春花自然也牵着水羊到这里来。放牧的时候都是各占一片地方，很无聊时就想找些话题聊，有时候人们看到杨爸爸不在，只有杨春花一个人放羊，就凑过去问她：“你爸爸呢?”杨春花认真地回答：“爸爸回家做饭去了”。别人又问：“为什么不让你妈妈做饭，你妈妈呢?”杨春花一本正经地回答：“妈妈不会做饭，妈妈在吃草”。说完，她就跑过去搂着水羊的脖子，钻到它的怀里，就像孩子跑到妈妈怀里那样自然。没想到，别人听后哈哈大笑，笑声显得猥琐而下流。这事传开了，被人们当作笑料。即便杨春花上学后，也无法避免别人异样的眼光。学校里都是附近村里的孩子，各家各户的底细都摸得一清二楚，很少有孩子跟杨春花一块玩，因为她回到家就找小羊玩，好多人都声称见过她跟一只误入校园的小羊说悄悄话。
攀龙比杨春花大几岁，杨春花上小学的时候，攀龙升初中。杨春花上初中时，攀龙开始读师范。两个人就这样多次擦肩而过。杨春花上完初中就辍学回家，专心侍弄庄稼和牲口。村里像她这样下了学的姑娘不是早就结婚了就是定好婚事，但她因名声不好，一连几年都没人给她说媒，就连瞎子瘸子都害怕被她克住。因为天气干旱屋后的草地渐渐长不出来，直到她去河滩放牧遇到攀龙后，才算有了着落。
没想到婚还没结，她家的水羊死了，水羊在她家生活了十几年，立下了不少功劳，早已成了家庭的一份子，杨春花跟它的感情尤其深厚，就和父亲商量为它准备后事，爸爸当时也吓了一跳，居然还要给它准备棺材，打棺材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并且出殡埋到哪呢?会不会有人说闲话?杨爸爸考虑很多，但看到女儿坚持的神情，实在不忍心拒绝，他太了解女儿对水羊的感情了，终于还是答应了，水羊不入祖坟，就埋到屋后的荒地上。他们不打算通知任何人的，邀两个邻居吃点酒就行了，没想到这样的事疯传得特别快，十里八乡都知道了，出殡的日子来了很多看客。最主要的是，攀龙也来了，而且面色十分难看。
葬完水羊，攀龙就和杨春花闹腾起来了，他刚分到村中学做教师，这事让他灰溜溜的很没有面子，外面的闲言可以不理，但是班里的学生就不会对他有看法吗?他还如何树立威信?如果一个教师经常受到学生嘲笑，他能带好课吗?他本来一片雄心壮志，现在全都暗淡无光了，他甚至一秒钟都不想呆在村庄了。一想到杨春花，他越想越气，之前的甜言蜜语山盟海誓在现实面前被无情摧毁。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苦苦坚持赢来的爱情，竟如此不堪一击。 就这样，这对历经重重困难的情人还是被世俗那双无形的手分开了，攀龙收拾行囊去了城里，他甚至没有勇气面对杨春花，连声告别都没说。没想到，他这次赌气出走，一晃就是二十多年。
攀龙这二十多年吃了不少苦。他刚到城里的时候情绪不好，做什么都不顺利。后来事业也渐渐有了起色，凭着农村人吃苦耐劳的本性，他得到老板的欣赏，还跟老板的女儿成了婚。只是，每到夜深人静之时，他的精神常常备受煎熬，一直放不下心里的负担。后来，他成了公司的董事长，摇身一变成了千万富翁，每年除了往家里汇款以外，从来不敢给父母打电话，生怕自己心软而哭出声来。他的父母苦苦盼望，也盼不到攀龙的归来，杨春花现在怎么样了呢?攀龙竟有些想她。
攀龙的企业挣了不少钱，就想回报社会，经常资助一些贫困儿童。攀龙的老家也有不少孩子失学，他也资助过很多，只是每次都是派秘书前往安排具体事宜，自己从不回去。时间久了，他有点想家，父母该老掉牙了吧。不久，有一次回到家乡的机会，他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回到了家，父母都快认不出他来了。家里的变化太大了，村里到处跑得孩童他一个也不认识，就连跟他年龄相仿的人也认不出几个，他向邻居打听了杨春花的事情，没想到邻居一脸茫然：“杨春花是谁?”原来这些年很多人都往城里去，村庄破败而荒凉，就连一个村的人因流落各地而认不全，更何况外村的呢?
年长的人绝对不会忘记的，村里一个黑脸的老妇听到他打听杨春花的事情，摇了摇头说：“死了!”攀龙顿时神情恍惚了一下：“死了?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人都是会死的……”老妇人说完还叹了一口气，她年轻的时候还去过杨家呢，她是去看热闹的，正怀着第四胎，结果还被人挤流产了。
攀龙慢慢了解到，自己出走的第二年杨春花就嫁人了，是李庄的一个老光棍。据说是因为她也不知道跟谁鬼混得到，肚子渐渐大了起来，这事太丑了，杨爸爸觉得面上无光，悲愤地离家出走了，当时要带着杨春花一块出去的，但是杨春花坚决不走，不只是舍不得这片土地，还是在等待什么人。家中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日子竟被她过得越来越艰难，后来李庄的一个老光棍托了媒人，杨春花也思忖家中没有男人，土地就会荒芜，而自己的生活却也难以维持，就答应了。李老光棍家里也穷的揭不开锅，他兄弟三个，都没有老婆，三兄弟也没分家，当然主要是没有家产可分。兄弟三人住在一起，杨春花嫁过去如同进了狼窝，三兄弟相亲相爱不只是穿一条裤子，连老婆都是共享的。杨春花嫁过去的时候都怀孕八、九个月了，最初三兄弟也较老实听话，处处都向着她，家中有了女人，三兄弟家里地里的活肯卖力气。
“等她生下孩子后就日日夜夜惨遭蹂躏，患了病也没钱治。”村民们告诉攀龙，“不过她的孩子倒是被三个光棍养得很精神。”
攀龙听了这些讲述，心里翻江倒海，思潮涌动。这杨春花竟在自己出走后弄个孩子出来，真实不可思议啊，他原先的负疚心一下子减轻不少，想起那三个光棍，他又于心不甘，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他又想，如果自己当年没出走，会是怎样的结果呢?
李庄没多远，攀龙问了路走到李光棍门前，李家依然不是很富裕，还住着三间瓦房，连院墙都没拉起来，院子里唯一值钱的就是两只水羊和一群小羊羔子。看到这些雪白的羊，攀龙忽然觉得自己年轻了不少，河滩上与杨春花相遇的情形似乎就在眼前，往事历历在目，他感慨万千。正当他发呆的时候，屋子里走出一位年轻人，长得白白净净，很俊俏，只是身材很瘦，他问攀龙：“你找谁?”
攀龙静静地注视着这位青年，这莫不是杨春花的儿子?他想在他身上找一找杨春花的影子，却觉得模糊不清，他竟然想不起来杨春花的样子了，只是觉得朦胧，他不禁怅惘，看着看着，眼前的青年竟然变成了杨春花，杨春花似乎就长得是和这年轻人一样，他的泪几欲涌出，这青年人的眼睛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但这绝不是杨春花的眼睛。忽然，他明白了，这是他自己的眼睛，攀龙家祖上的男人们的眼睛都是这个样的，难道这位青年是自己的孩子?他猛然想起来了，有一次在河滩，他和杨春花钻进芦苇荡一时情不自禁……
青年脸上挂着笑，静静看着他，就跟看外星人一样。这个男人怎么回事?竟然看着自己发起呆了，眼眶里还有泪花闪烁，但他觉得仿佛他们曾经见过面。这奇怪的中年人啊，竟然还向自己打听起母亲的坟墓来了，声称他们曾经是同学，看样子，说不定还追求自己的母亲呢，青年暗暗地想。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杨春花就葬在曾经的那片荒地上，与她的羊妈妈合葬在一块。夕阳越拉越长，他缓缓地朝村北那块羊坟地走去。每走一步，都觉得时光在一点一点地倒流，他仿佛看到杨春花正在草丛中站立着，一如他们初次相见时那样，脸上绽放着春天般的笑容，温暖且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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