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的天气总是忽冷忽凉的，让人搞不准穿什么样的衣服最合适。11月初的一个早晨，因为要送石榴坐班车，匆忙在衣柜里拿了件马甲穿上。
中午在父母家吃饭，妈妈说：这都多少年的衣服了，咋又想起穿上了？——小了啊。是小了，毕竟是十几年前买的衣服。
还依稀记得当年买它的情形：在健康路上的一家专卖店，一眼就看上它，浅灰的颜色，简单的款式，棉麻的质地，内敛的风格……一切都让我称心，除了价格，将近300元的价格，对于参加工作不久的我是难以接受的。想都没想，我就出了店门，又放不下它，于是折回身，如此两回，终于咬咬牙买下。提着包装袋出门，并没有如愿以偿的快感，反而有种拥有似乎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的忐忑。
后来又有了好几件马甲，但这件始终是我的最爱。在那些马甲陆续被淘汰后，它依然被完好地挂在衣柜里。不过好些年不穿了，今天不知怎的又上了身。我习惯性地对妈妈说：“你要吗？要就给你。”
妈妈如获至宝：“要！”随即穿上了，还真合身。妈妈又说：“这衣服终于下放了。那时候姥姥见了你穿，也喜欢，跟你要，你不给，她气得嘴上起了个大泡……”
妈妈说着，眼睛有些红。她说的事情，我完全没有印象，但我不想让这种情绪蔓延，便插科打诨：“等再给姥姥烧香时，你就跟姥姥说：这件马甲我终于给你弄到手了！”
没敢再跟妈妈绞缠，因为我的泪也快要流下来了。姥姥那么喜欢的一件衣服，我竟然没有让给她老人家，这真的是一向自诩为孝子的我曾经做的事吗？
说到传衣服，在我小的时候，同学家里是很常见的事，父母传给儿女，哥姐传给弟妹，几乎家家如此。
我却很少穿到被传下来的衣服。因为只有一个哥哥，且年龄接近，爸妈买什么衣服都是哥俩一人一身。初中毕业，我已经长成了全家个头最高的，自然也就接不了爸妈的衣服。
记忆中唯一一件传给我的衣服，是妈妈的棉大衣，干净的深蓝色上，有两排黑色的扣子。妈妈在北京求学期间，这是她冬天唯一的棉衣。我从上高中时开始穿，穿了很多年，很喜欢。
上大学后，冬天我仍然穿着这件蓝大衣。有同学戏谑：你怎么穿了件女式棉衣啊？尽管自认为这件大衣从款式上看不出男女，但因为是妈妈传下来的，心里先就虚了几分。当时没跟同学争辩，放假回家倒是跟妈妈发了几句牢骚。妈妈没有坚持让我接着穿，第二年冬天，给我买了件新的黄色呢子大衣，是当时最流行的短款。
在一些关于六十年代生人的回忆文章中，经常可以看到作者描述自小就是穿哥哥姐姐穿小了的衣服、几乎没怎么穿过新衣服的经历，便让我想到那件蓝大衣，不知它后来去了哪里。
也就是从两三年前吧，一个偶然的机会，妈妈试着穿了一件我刚毕业时的衣服，竟然煞是合身。也难怪，那些年我还比较瘦，但个子高；而妈妈虽然没我高，但要胖一些。这样，个头和胖瘦一冲抵，我的上衣妈妈穿上正好，裤子也不过是修短一点即可。
于是一发而不可收，我好多年不穿的衣服陆陆续续地传给妈妈，足有一二十件。妈妈也因此在退休后，才第一次穿上牛仔裤，穿夹克衫也是头一回。到金水河边锻炼时，总会有人夸奖妈妈的衣服精神、时髦、显年轻，妈妈便自豪地说：“都是拣儿子的！” 后来，爸爸也开始穿我的旧衣服，从衬衣，到睡裤，到皮鞋。他们不让我再给他们买新衣服，说穿我传下来的衣服都穿不完。
我的衣服除了款式年轻，质量也都不错，其中不乏一些准名牌，妈妈的喜欢是由衷的。当我自己再添什么新衣时，她常常揣摩着衣服的质地，掂量着衣服的价格，故做羡慕地对我说：“这衣服什么时候才能传给我啊？”有时又故做失落地说：“你现在的衣服都肥，估计到时候传给我，我也穿不上咯。”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人老了就成了小孩，和儿女的关系像是掉了个个儿。老人盼儿女回家吃个饭，如同当年儿女盼父母早一点下班。反应逐渐迟钝的父母面对新式电器的不自信，也像孩子当年向家长请教各种新知识的情形。爸妈穿我的旧衣服时是如此地坦然，就像当年我穿妈妈的旧大衣；而姥姥当年想要我的马甲而不得时居然会上火起泡，或许也是一种孩子跟大人撒娇斗气的心态吧？
只是，当年的孩子长大成人了，对待年迈得越来越像孩子似的父母，是否能像父母当年对待自己一样呢？
要过年了，远在天堂的姥姥，远在天涯的爸爸妈妈，我想念你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