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会得奇雪情——读张岱《湖心亭看雪》
读张岱《湖心亭看雪》,于那渺茫空寂的宇宙间,只听得一颗心铮铮作响。那是不羁的灵魂在天际云端遨游,在漫漫雪野舒张。浪迹青山故国,远涉云水他乡。“大雪三日”远隔的哪里是人鸟声?那分明是热血,是青春,是梦,是泪,是至爱亲人!“上下一白”覆盖的又岂止是西湖山水,那分明有智慧,有奇情,有歌,有笑,有梦寐夙愿!
且看张岱就在这湖中,孤独地挐舟前行,雪花迷漫纷飞,那舟便如卡夫卡笔下“破冰的斧”劈开百结的愁海。船头炉火多么地旺,火光印红张岱的脸,深邃的眸子在暗夜里如寒星闪亮。玄色毛皮毳衣冰晶湿滑,襟袖间飘散出潇潇逸士之气。“雾凇沆砀”,船行何方?这是张岱的西湖,任他思之所至,情之所至,无怨无悔地划将去吧!这西湖既已被大雪抹杀了界线,淹没了印迹,就让它放肆地飘洒,不羁地淋漓。它遥远、绵厚、深沉、浩瀚,纵横南北,包容古今,大到经行天地,小到沸于一炉,这正是张岱35岁任性的思绪。他的天真,他的至情,“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在《陶庵梦忆》中早已不奇。以过去的我或许是免不了要责他几句的,但年过四十,看淡人生诸事后,我的心境竟也多了几许托尔斯泰式的恻隐悲悯。如今便更多地喜他情致,喜他雅趣,喜他洒脱随性。是啊,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心情,几复能再?人生至性莫过于此!不必缱绻他的落寞清愁,亦不必盛赞他的遗世独立,那不过是此人此情此景,不过是一颗心在良知里的流转,光阴里的迷恋。我更希望那是他志得意满的生存之趣,超越时空的生命之思。一个人生不逢时,那就尽其所能澎湃自己的智慧天空,舒展自己的艺术心灵。记得韩晓征有一首小诗:“我祈愿我心,有如一片冰。来无有尘埃,去独舒性灵”我以它为心底的歌吟,总在寂静中诵来自勉。
青春易逝,张岱对自己浮华一生,在《梦忆序》中也曾自云:“因想余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这就是传统中的梦觉人生,
话说回来,人生何处不相逢,小小西湖,也有天涯知音。亭上铺毡对坐的二人,依我看,其闲情雅趣丝毫不亚
“忠臣义士,多见于国破家亡之际。如敲石出火,一闪即灭。”张岱在《越绝诗小序》的这两句倒是颇有燕赵慷慨悲歌之气,不过为那扶不起的家国社稷,隐忍情仇,倒真不如藉天地之大,人心之邈,演绎出万般滋味,千种潇洒。“痴”就痴矣,凭人说去,自在性情中,哪管千秋雪!毕竟这是崇祯五年十二月,张岱的西湖,漫天风雪里,黑白分明的世界。
此时,“挐一小舟,拥毳衣炉火”驶入这欲望消融的冰封大地。那一份怦然心动的天真,那一腔无怨无悔的痴情,又岂是我等凡人可以会得?
张岱《湖心亭看雪》原文:
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挐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到亭上,有两人铺毡对坐,一童子烧酒炉正沸。见余,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余同饮。余强饮三大白而别,问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舟子喃喃曰:“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