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悲伤源自有心与恶意——《一百条裙子》读后刚做班主任那年,班里转来一个叫罗翔辉的小男孩。这孩子长得浓眉
有多少悲伤源自有心与恶意
——《一百条裙子》读后
刚做班主任那年,班里转来一个叫罗翔辉的小男孩。这孩子长得浓眉大眼,一副机灵相儿,学习成绩中等偏上,就是不太爱说话。不只上课回答问题像蚊子哼哼,就是课下和同学们交往时也是少有的腼腆,一开口脸就红,虽然没有哪位同学欺负他,我在一旁看着却有点着急——沉稳的孩子老师几乎没有不喜欢的,可这沉稳如果过了头就难免令人担忧。于是课堂上我就特别注意经常提问他,课下也有意走到他身边摸着他的头随便聊几句,而效果似乎并不明显,一个学期过去了,他过于内向的性格并没有多少改变。
放假前他母亲来到学校要把他转回湖北老家上学。原来罗翔辉的父母都在郑州做生意,没空照顾孩子,想把他转到老家跟着奶奶生活。罗翔辉母亲说,听到转学的消息翔辉每天不吃不喝,晚上用被子蒙着头小声哭泣,想请我帮助做做工作。我虽然心里很感动,却也觉得这大姐说话难免言过其实,不就转个学吗?至于像她说的那样吗?
开学了,罗翔辉果然没有再来。河南到湖北的距离虽然不是太远,但我也明白恐怕这辈子再难见到这个一说话脸就红的孩子了。没想到,两个星期后的一天,罗翔辉突然出现在教室里——回到湖北后他还是白天不吃饭,晚上蒙着头哭,问他怎么了,依旧那句话:我想回郑州,我想让单老师教我。
此时此刻我才真正明白,原来翔辉妈妈说的都是真话,原来我在这个整天嘟着嘴不说话的孩子心里的地位这么重要。带着感动,带着欣喜与得意参半的微妙心情,我再一次把这孩子拥入了四一班温暖的大集体。
很快,一个学期又接近尾声了,由于父母实在没有能力很好地照顾孩子,转学的问题不得不再次提上议程。翔辉的态度更坚决了,其实做父母的又何尝愿意这样转来转去的折腾?大人与孩子之间的拉锯战再次拉开序幕。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事,使战况急转直下。
学校举行六一合唱比赛,要求所有班级全员参加,并且必须统一穿校服,翔辉和其他几名同学没有校服。当时我给他们下了死命令:校服问题必须自己解决,否则就不能参加比赛。别人都想尽一切办法借到了,只有内向的翔辉一筹莫展。他鼓足勇气,一直默默跟在我身后,眼里噙着泪,似乎想向我求助,而我由于正被全班的最后排练而忧心如焚,根本没有理会。转眼间比赛的日子来临了,我惊讶地在观众席上发现了翔辉父母的身影。只见工作繁忙的他们竟然身着盛装,双双到场欣赏孩子的演出,而演出队伍里却找不到罗翔辉的身影。那次比赛结束后,翔辉再也没有坚持过自己的意见,10分钟之内,他们便办好了转学手续,只等最后的期末考试一结束就可以永远告别他曾经无限眷恋而今却使他的心灵受到伤害的老师和班级了。
这件事已经过去整整七年了,每当想起这件事,我的心就被一种无法言喻的懊悔所折磨。本来我可以帮助他的,本来我可以保证他上台演出的。为什么把他忽略了?因为更重要的所谓大局吗?因为他的不善言辞吗?还是因为,作为老师,我并没有真正理解教育和教师工作的本质含义?对这些问题的哪怕一点点思索都是痛苦的。因此为了自我保护,我总是马上把自己投入到某一项紧张的工作中,将这种痛苦的自责强行从脑子里驱逐出去。时间越久,想起这件事的次数越少,直至今日几乎完全将之“淡忘”。
正因为如此,对于刚刚阅读过的《一百条裙子》这本小书,我的心情只能用爱恨交织来形容。爱它,是因为它的描写实在太真实太细腻太令人感动,恨它,是因为它无情地打开了我记忆的大门,把罗翔辉、把那次合唱比赛的情景再一次清晰地展现在我面前,令我悲喜交加、惭愧无地。
就因为家里穷,就因为有一个奇怪的名字,就应为行为举止与别人有些不同,可怜的旺达就被自己的同学不断地嘲笑和捉弄,最后不得不远走他乡。相信在读旺达爸爸的给梅森老师的信时,所有的读者的心灵都会产生深深的震撼,并引起长久的思考——
亲爱的老师:
旺达以后不会再到你们学校上学去了。她的哥哥杰克也不再去了。现在,我们要搬到一个大城市去。再不会有人怪叫“嗨,波兰佬!”,再不会有人问“怎么会有这么好笑的名字啊?”。在大城市里,有趣的名字多的是。
您诚挚的
詹•佩特罗斯基
我注意到佩特罗斯基这样一个用词,“有趣”。别人认为很怪的名字,自己却认为很有趣,或者在佩特罗斯基全家心里这个“怪名字”还代表着家族曾经拥有的辉煌历史,代表着某段令人热血沸腾的美好记忆。
孩子们之所以觉得旺达的名字很怪是因为旺达来自异乡,旺达的名字与所有人都不一样,他们没听说过。可是除印第安人之外,又有几个美国人不是异乡人呢?谁能保证自己有一天不会成为别人眼里的异乡人呢?谁能保证自己的言谈举止不被别人视为怪异呢?
值得庆幸的是,旺达从来没有因为家里穷而自暴自弃、妄自菲薄,她每天都穿着自己唯一的一条蓝裙子,一条破旧到极点却非常干净的蓝裙子。为了保持裙子的清洁,她每次都要在晚上清洗,然后自己熨干,如果早晨不干,还要穿着湿衣服上学。她独来独往,不爱说话,也没有人愿意和她说话,可是在她心里一定非常渴望和佩琪等同学成为好朋友。终于有一天——
……旺达则慢慢地向这群女孩子走过来,每向前走一步,在脚落下之前,她好像都要犹豫很久很久。她走过来,犹如一只胆小羞怯的小动物,随时准备在遇到危险的时候逃开。
虽然如此,旺达的唇边却流露出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微笑——她一定也很快乐,因为在这样的天气里,每个人都会是快乐的。
……旺达不知不觉地被围在了人群里,但还是没有人跟旺达说话,甚至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于是,这个急于引起别人注意进而被接受的小姑娘撒了这样一个近乎荒唐的谎言:“我有一百条裙子!”相信每一位在场的女孩儿都不相信她的话,我们也不相信。但此时此刻,我想除了对旺达深深的怜惜与理解之外,我们不会产生其它任何感情,毕竟我们不在局中。
一百条裙子!也许从第一次发现自己只有一条旧裙子而别人有很多条时,也许从她被女孩子们围在中间却熟视无睹时,也许从某一次佩琪们故作平静的捉弄开始,也许只是从她得知学校举办绘画比赛的那一刻起,她的心便被这一百条各式各样的裙子照亮了。
一百条裙子!这与其说是谎言,还不如说是一个穷孩子美好的梦想。这梦想是那么的美妙,是那么的神奇。一百条裙子!
这是一颗多么美好、多么真诚、多么晶莹剔透、多么渴望爱与关怀的心啊!即使被别人无数次的捉弄逼迫得远走他乡,她也没有对佩琪产生丝毫的怨恨,临走前在图画中为佩琪设计的那件带红色花边的绿裙子和为马蒂埃设计的件蓝裙子就是明证。尤其值得思考的是,作者为什么要旺达将蓝裙子送给马蒂埃呢?是不是暗示我们旺达一直都知道马蒂埃的那件经过修改的裙子其实是佩琪的呢?
是以佩琪为首的十三班女孩子逼走了旺达,然而她们是没有恶意的,甚至是无心的。她们认为旺达撒了慌,捉弄一下她取个乐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谁让她先撒谎呢?在我们的教育中又有谁伤害孩子时是有心的呢?有哪位老师对学生是恶意的呢?而我们的学生又有多少次在我们的无心之过中饱尝痛苦呢?
十三班的旺达走了,我的罗翔辉也走了。他们的远走无一例外都引起了我的无限遗憾与悲伤,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模糊背影,种种难以解脱的遗憾与悲伤就像慢慢升腾的浓雾,久久地萦绕在我的心头,时刻提醒我曾经发生过的对与错。
现在,在我所教的班级里,也有几个默默无闻的小旺达,他们或家境贫寒、蓬头垢面,或性格内向、胆如惊鸟,他们心里也有一百条裙子照亮被别人忽视的自己吗?他们每天也要像旺达那样忍受佩琪们无恶意的捉弄吗?想到这儿,我真的有点如坐针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