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印象
现在到各地旅游,街道都是大同小异的,很少有那种满面沧桑的老街,它们多半被推土机扫荡干净了。今天遇到一位早年在我老家为官的领导,聊起故乡那条豫皖交界处的老街,颇多感慨。他对老街的叙述,引起我的童年回忆。
从我记事起,老家那街道就因长期人踩车压,早已坑坑洼洼,晴天刮风就飞尘扬沙,雨天更是泥泞难行,当地人赶集都要穿“绑屐子”。那是一种由三块木板钉成的“木屐”,绑在脚下,走起路来,如踩高跷,初穿免不了滑跌摔交;穿惯了,蹦跳自如,甚至可以穿着它挑挑子、扭秧歌。
街道两边残留了一些青砖灰瓦的店铺,一扇扇油漆剥落的木门,以及窗子、梁柱上斑驳的雕饰,向人们述说着它们曾经的辉煌。据老人们说,这条街,太平军、捻军放火烧过,民国时李克邦领兵败走此地时,放火烧过,日本鬼子更是在这里烧杀抢掠过,这么多年打来杀去,象样一点的房子都毁了,原先的那些牌坊和庙,连影子都找不到了。昔日裴、张、李、刘几大户的商铺,也早成了供销社、粮管所、食品门市部等公家的房子,这些曾经显赫一时的富户的后代,都被“革命”风暴卷到离街数里的生产队修地球去了。
那时的供销社是当地唯一经营布匹、烟酒、日用百货的地方,烧锅用的火柴、点灯用的煤油等一切生活必需品,都要在这里采购。这样一来,供销社的营业员是很神气的,她可以一边聊天,一边漫不经心地接过你紧攥在手心里的各种票证,似乎极不情愿地卖给你所要的东西。
位于街口的废品收购站也是供销社的,几间连通的大屋,门口摆有磅,屋里挂有秤,收废铜烂铁、古钱币、黄鼠狼皮、鸡内金等等,收购员是一个性情温和的中年人,据说他后来之所以发家,就是因为那时攒下了很多古玩。
粮管所里的大仓是全公社最气派的房子,里面垛满水稻和小麦,时常要弄出来晾晒。它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满院子金灿灿的稻子,在阳光下发出夺目的光彩。食品门市部是全公社唯一合法经营生猪屠宰和猪肉销售的地方,农民养猪要交任务,达不到一定斤重还不要。
街上最吸引我的地方,一个是书店,一个是街口说书场。书店里花花绿绿的小人书,最便宜的只有五分钱,相当于一个鸡蛋的价钱,每次上街,我总要想尽一切办法,从父亲那儿要到一、两毛钱,跑到书店里,挑一本小人书,坐在门外的台阶上就看起来。
街口说书的地方,是一个背风向阳的空场子,逢集常有人在这里说唱大鼓书,一副简板、一架牛皮鼓,说书先生一个人就能布置一场战争,虽说内容无非公子遇难、小姐救汉之类,但总有些四里八乡赶集的人围在这里,听得如痴如醉,有的明明家里有事也忘得一干二净,到散场才想起要买的东西,可是晌午已过,集市早罢了。
街上最热闹的地方是公社办的交易所,所有拿到街上来卖的鸡鸭鱼虾都汇集在这儿,鸡鸭鹅的鸣唱、买卖人的讨价还价,交织在一起。来这里既要留意脚下筐里的鱼虾,又要小心柱子上挂的甲鱼,那时侯,甲鱼很多,并不值钱,一串一串挂在那里,这些面目狰狞的家伙,总在那儿乱蹬乱咬。
街道正中是公社大院,门前就是那条古驿道改成的公路,一九七五年换了个年轻书记,在公路对面一下子征了几十亩地,另建新的办公地点,父亲被调去指挥施工,我在那儿玩过很长时间,还一块睡过地震棚。当时公社有个副书记姓周,从部队带回一台14寸黑白电视机,全公社人都啧舌:他家见天看小电影!
街上回、汉两族人混住在一起,都吃街中一口井里的水,相处得很融洽,“文革”结束后,每到过年两族人比着出节目,回民喜欢舞狮子,汉族人喜欢跑旱船,一个以刚劲威武见长,一个以诙谐幽默为主,搅在一起,别有味道。
八十年代中期,街道上市民被统一安置到南北两个居民点,老街重新规划搞开发,所有老房子无一例外地都被推倒,街道中间那口甜水井,也被埋在水泥路下,老街从此只存在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