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是因剧烈的腹痛被她的邻居送到我们急诊科的,她的脸痛苦得扭成一团,像一朵伤残的老菊。邻居告诉我们,老太太有两个儿子,都在本地,不跟老太太住一起,有事请和他们联系,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
值班医生给老太太用了一些止痛解痉的药物,嘱咐我赶紧与老太太的家属联系,因为根据老人的症状和体征,不像是一般的食物中毒,也不像是受凉拉肚,需要做进一步的检查以明确诊断。我抓起电话,根据老太太提供的号码先打给了她的大儿子,听说她的大儿子是一名出租车司机,我想赶到医院可能会快一些。手机响了很久才有人接,一个男高音极不耐烦地问我找他干什么。我赶紧告诉他我是某医院急诊室的护士,他的母亲患了急症住在医院,需要他抓紧时间过来配合治疗。可男高音似乎在听一个久远的故事,丝毫没有我想象中的焦急,反而淡淡地说:我知道了,但我要送一个客人到乡下,很晚才能回来,你和我家老二联系一下吧。我有些愤怒,却又无可奈何,长期在急诊当班,这样的事已经有点见怪不怪了。
我开始与老太太的二儿子联系,听说他在某企业上班,我想觉悟肯定要高些。手机响了两声后,一个男低音接了电话,我告诉他赶紧到医院来,因为他的母亲急需家人配合治疗。男低音犹豫了一下,我听到他似乎在与一个女人商量,估计应该是他的妻子,两人先是小声嘀咕,接着是争吵,再后来我听到一个摔门的声音,电话就断了。我摁重拔键,结果却是声讯台小姐优美的提示音: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家属没有立即赶来,老太太的治疗却一刻也不能耽误。我们开通了急救绿色通道,由实习医生陪着,将老太太送到b超室做相关的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老太太得了胆石症。一瓶硫酸镁挂下去,再加上先前用的止痛解痉药物起了作用,老太太的腹痛症状明显减轻了,她紧皱的眉头慢慢地舒展开来,一次次地向病房门口张望,每一次有新病人入院推开病房门,她都习惯性地抬头望一下,估计是等着儿子媳妇来看她,因为她知道我已经给他们打过电话了。可老太太等来等去,天亮了却始终没看到亲人的影子,这当中我又给她的两个儿子打了四次电话。结果都是声讯台小姐优美的提示音: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我真的是无可奈何了。
早上交班时,我们向主任重点汇报了这个老太太的情况。主任查了一下病历说,75岁的人了,必须要亲人陪护,再说她是无陪病人,万一她“走”了谁负责啊,搞不好经济核算科又要扣咱们钱了。于是主任和保卫科联系后派专人去找老人的两个儿子,无论如何得把他们“请”来。
晚上一接班,白班的同事就告诉我,今天科里来了两对白眼狼。我叫她们别这么刻薄,同事说你不知道你早上交班的老太太多苦命,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含辛茹苦地拉扯着两个儿子,为了怕后爹虐待孩子,她一直没有再婚,两个孩子就是她的命根子。可孩子长大后,各自成家立业,老人就成了多余人,谁家也不愿赡养。今天上午,两个儿子和两个媳妇一到医院就吵上了,没一个愿付医疗费。尤其那两个媳妇,临走时还惦记着老太太手上戴的那枚戒指呢。戒指?老太太手上有戒指?看我满脸疑问,同事说你仔细看看,老太太左手中指上套着的可是一枚真金大戒指,听说她过去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祖传的戒指呢。可惜后来的命一直不好,死了丈夫,还养了这么两个不孝顺的逆子。我劝同事小声点,别让老太太听见,因为病房就在我们办公室的斜对面啊。
出于对老太太的同情,我晚上巡视病房时总想和她多说说话,因为别的病人几乎都有人陪护,只有她依然是一个人躺在病床上。老太太很冷漠地望着我,几乎不愿开口说话,看得出她伤透了心。我留心观察了一下,在她干枯的左手上确实戴着一枚戒指,虽然已没有了光泽,但依然能看出是一枚真金铸造的戒指。说实话,这样粗糙的手配上这样贵重的戒指真有点让人过目难忘。
忙碌了一夜,早上我们开始例行地交班,一个患者家属慌慌张张地冲进我们的办公室说:不好了,3床的老太太死了!我们都一惊,不可能啊,老太太通过我们的治疗病情明显稳定了,绝不至于突发身亡啊。大家火速赶到老太太身边,只见她的脸色青紫,再一测,心跳呼吸都没了。主任也有些慌张,一边迅速组织抢救,一边要求我们赶紧联系家属。
仅仅一个多小时,我们的急诊病房就人声鼎沸了,一方面是那两对夫妻号啕的大哭声,一方面是他们带来的亲属团大闹声。这回两兄弟一致声讨医院没有及时治疗和照顾好他们的母亲,要求医院找出明确的死因并给予巨额的赔偿。紧接着两个媳妇又发生了争执,因为老太太手上的戒指没有了,双方都以为是对方取走的。于是赌咒发誓之后,她们又将矛头一致对准了医院,认为是医护人员拿了老太太的戒指。事情越闹越大,惊动了警察,也请来了法医。医患双方商讨后决定,先给老太太做尸检明确死因,然后再调查戒指一事。
两个小时后,法医出了尸检报告:老人因窒息而死。而导致老人窒息的原因也找到了,在她的喉部堵着一枚戒指。很显然,老人是自杀。当警察将戒指交给那两兄弟时,两人突然跪地痛哭。这个结果,大家都有些意外,想想又觉得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