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郭自从上次与方总见了一面后,便落下了毛病,一见到当官的就尿急,药吃了一大堆,偏方用了不少,就是不见疗效,像婴儿似的每日裤裆塞块“尿不湿”。医生说这不是生理现象,而是意念作祟,需要自我调节。尿急的毛病把老郭弄得苦不堪言,愁眉苦脸。
老郭为尿急常常自叹,埋怨自己,好好的我提那桩事干吗?假如不这样,也不至于得上这么个懊糟病啊。
那年在公司表彰大会上,劳模一溜儿排队,等待方总接见,轮到老郭时,方总握着他的手笑容可掬说,身体如何?有什么困难?
老郭激动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就像当年红卫兵站在天安门广场望见城门楼上的毛主席一样,万分激动,振臂高呼。方总是老郭见到的最大的官,你说老郭能不兴奋激动吗?一激动一紧张便尿急,老郭硬憋着不敢上厕所,其结果可想而知了。老郭与方总也是有缘分的,既是北大荒的战友,又是建设输油管线的工友,一锅吃过饭,一个工地搞大干。然而眼前一个是总经理,一个是老工人,差异太大了。虽然同在一个大公司,但几千里的管线你上哪去见次面?老郭又是最基层、最偏僻泵站的小人物,要见方总的面犹如九品芝麻官朝见皇帝一样难。
老郭张了张嘴想借机跟方总说句心里话,然而话到嘴边,喉咙一松又咽下去了。这种场合也不便说啊!老郭一愣神,方总从身边过去了。
事后老郭这个后悔呀,觉得错过一次良机,自己咋这么笨呢?也许说了,马上能圆多年梦寐以求的夙愿了。想着想着就有些尿急,急三火四低着头闯入卫生间,正好与方总撞个满怀。老郭再也忍不住了,就笑盈盈地很不好意思说了,但只是了了数语。
方总满脸挂着笑容,脸色有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变化,只是一瞬间。老郭啊,这事有些难度啊!方总略微停顿一下又说,我考虑考虑,一定想方设法给你办。语气和蔼温暖。
老郭将心事抖了出来,觉得浑身轻松多了,慌忙解决尿急,结果尿了一裤子。
虽然一裤裆骚气,但老郭还是高兴得不得了,觉得心里面畅快、惬意。他紧紧握住方总肥厚的手,不知说什么才能表达感激之情。老郭就这样在企盼和愉悦中日复一日地度过了几年。
老郭与方总都是知青,当年一同从乡下知青到输油管线公司的。后来方总念了大学,老郭依然守候在偏僻的输油小站里。倒不是老郭不爱学习,或者不愿意念大学,他家地主成份,在那个年代能有机会读工农兵大学吗?再后来,方总当了总经理,老郭还是守候在小站里,一守就是三十多年。
老郭的老伴患有类风湿关节炎,几乎瘫痪于床,儿子远在千里之外的北京工作,两人都照顾不上,可把老伴毁了。
有一年老郭借去公司办事的机会,再想去找找方总,秘书说,方总出门了,晚上回来。老郭索性等吧。晚间老郭好不容易摸到方总的家,是个独门独院的二层小楼。老郭正犹豫着,那道小铁门“吱呀”开了。老郭慌忙躲开。
一位客人塞给方总一个小纸包,方总有些搪塞推托,连连说,这不好,这不好。
就这点意思,来时匆忙也没给方总带什么。客人谦虚地说。
明天上班就让人事部给你办调转关系。
客人高高兴兴地走了,方总手里捏着那个小纸包转身进了门里,随之“咣当”一声铁门关上了。
老郭懵了,突然觉得尿急,急忙找一黑暗处,慌乱地撒了一泡尿。
翌日,事也凑巧,老郭办完事,在走廊碰见了方总。方总很热情地与老郭打招呼,又把他拽到办公室。老郭顾不得瞧方总的办公室啥模样,反正是很大很宽敞,机会难得,就硬着头皮说,方总你看我这点事,不好意思老麻烦你。
方总思忖了一下说,什么事?还吞吞吐吐的!
老郭嗫嚅地说,我想调回公司基地,能照顾照顾老伴。
方总哈哈大笑,用手拍了一下脑门,老郭你瞧我这记性,每天烂头事没完没了,把你这事给忘了,工作忙啊!
老郭兴高采烈地迈出方总的办公室,大步流星向卫生间走去,尿急啊!
那天,老郭特意给老伴打了个电话,说是方总已经答应了。
老伴悻悻地说,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也不差这几天,等退休后再回来,少麻烦人家。
老郭想想也是,好在有个女儿在老伴身边照顾。老郭就把这事抛掷脑后,不再想了。
那日,站长说,明天方总陪同上级部门到站里视察工作。
老郭大清早就擦洗设备,擦得很细致很耐心,一点灰尘不沾,油光锃亮。擦着擦着老郭心里就酸溜溜的难受,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锈滞的目光里蕴涵着恋恋不舍的神情。
中午,方总一行人来到机房。老郭用抹布擦着油乎乎的手,方总笑逐颜开地将老郭介绍给上级来的领导。忽然方总微笑着说,老郭,你调转的事,回去就办。
老郭满脸皱纹,眼圈闪着泪花说,方总,谢谢你了,明天我就正式退休了……
方总顿时惊愕,一脸尴尬木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