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我也被贫下中农推荐去读县师范。后又分配到外乡镇中学教书,到1983年调回长乐坪中学。杜鹃花已开过七茬,原乱石包村小已成为有200多名学生、10来名教师、通过了“一无两有”检查的长乐坪镇中心小学。可你老黄依然是老民办、“老把关”。
那天我请你到我家做客,和记忆中的你已判若两人:山峰般突兀的颧骨,深潭般凹陷的眼眶,蜡黄蜡黄的面庞------我心里沉重得像座山!
“还好?”我问。
“还好。”你拍拍胸脯。
“一直没考一下?”那时已不时兴推荐,你家庭出身不好,推荐没你的份儿。
“影响上班。”你面有难色。
但我记得1984、1985连续两年,你坚毅地走上了全镇劳模表彰大会的领奖台!
1986年6月,我突然听说,你作为教龄20年的劳模免费到县医院进行全面体检,竟查出个“肝癌晚期”,已回长乐坪镇医院“保持治疗”。
20年哪!你老黄是“咬定青山不放松”,何曾离开过乱石包小学一步,何曾离开过你的学生娃们一刻呵!可现在你怎么突然------我急忙提了两瓶橘子罐头赶到医院。你躺在病榻上困难地下咽着妻子给你喂的稀饭,两个上小学的女儿坐在床边,用红肿的眼睛期待地望着,四周簇拥着你的毕业班的孩子,他们每一双眼睛里都蓄满了焦虑。
“慢性肝炎,会慢慢好的。”我编着谎话安慰你。“不要紧,我能吃点稀饭了。”你憋一眼身边的女儿、妻子,继而又凝视着四周的娃子们,像对自己像对妻子像对娃子们更像对你的事业作了一个庄严而朴实的回答,“一周后,我就能上课了。”我紧紧握住你的手,“竟无语凝噎”。哪曾想到,这一面竟是我们的永诀。
五天以后,老黄走了。匆匆的,默默的,带着你未竟的心愿,融进了长乐坪洞口村五组你家乡的大青山。从此,在家乡的人们心里,在孩子们的心里镌刻着一个普通的名字——“黄光贵”。
(载自《湖北教育报》)
[选文评述]
是什么力量使“我”创作这篇文章呢,用作者自己的话是“一语点燃一腔激情”。任民办教师整整20年,患肝癌谢世时仅42岁的黄光贵老师,临终前对“我”说:我感觉好一点了,过几天就去上班。老黄病故6年了,6年来那“上班”的话一直洪钟般在“我”耳边奏响!“我”觉得该写点什么,否则愧对老黄的在天之灵。因一语开启了“我”情感的闸门,“我”感情的潮水在放纵奔流,几欲一泻千里。“我”感到不写不行不吐不快,“我”牙关紧咬,左拳紧握,笔若千钧,物我皆忘,笔随心走。情感到了,满了,文章自像水一样倾泄,曹雪芹评说《红楼梦》:“满纸糊涂言,一把辛酸泪”,得做文之真谛。这哪里是在做文,这是在对老黄叙旧话新,是对老黄怀念之情的奔涌!
[底蕴揭示]
相传元代剧作家王实甫创作《西厢记》,当写到“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时,竟悲苦地大叫一声,呕血到地以至昏厥;相传曹雪芹夜伴孤灯撰写《红楼梦》,当写到“晴雯被害死”一节时不禁号啕大哭,泪如泉涌!他们何事伤怀,全为一个“情”字!正如明代大文豪李贽谈创作所言:“其胸中有如许无状可怪之事,其喉间有如许欲吐而不敢吐之物,其口头又时时有许多欲语而莫可所以告语之处,蓄积已久,势不能遏。一旦见景生情,触目兴叹,夺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垒块,诉心中之不平,感数奇于千载。既已喷玉唾珠,昭回云天,为章于天矣,遂也自负,发狂大叫,流涕恸哭,不能自止。”情到文自成,情深文自真,只要热爱生活,多思善感,世间之离合之情、生死之变、兴亡之感,怎能不引动你的情思,怎能不撩拨你的兴致?用心体验众生之一颦一笑寄寓的情意,一思忖一闪念包蕴的情愫,怀着满腔的激情,你的文思就会如不竭的涌泉,撼动读者心扉,收到“快者掀髯,愤者扼腕,悲者掩泣,羡者色飞”的效果。
[强化练习设计]
回忆你过去的岁月,有没有令你感动的故事,它一直藏在你的心里,已经埋了若干年,每个同学都有一眼心灵之泉,或渴望什么,深爱什么,厌恶什么,愧疚什么,或有什么委屈,什么创伤,什么不平,或苦恼,忧愁,悔恨,甜蜜------生活中的酸甜苦辣,皆可入文。你能把它叙述出来吗?请调动你的真情,写出令你也惊讶不已的作品!
[参考例文]
如果有来世
尹杰
去年的六月,我所带的毕业班进行了高考。高考前,大家都拼命地学习,想不起也不敢想关于离别的事,曾经有一个学生偷偷地在班上写毕业留言,结果被我发现,本子很精致,翻翻里面已有不少人写过,说实话,我怎不懂得什么叫情什么叫谊,可我当场就给撕掉了,并扬言以后发现几本撕几本,撕的时候,那位学生伤心地要命,扒在桌上抽搐不止。背后有人说我是无情,愿说什么说什么吧,只要你不写留言,只要你一心学习,哪怕当面骂我无情我也认了。可高考过后,虽说是一身轻松,但心里却有些失落,感觉怪怪的,有时不知不觉又走到那间奋斗的教室,摸着一张张课桌,不觉泛起几丝酸楚,涌出两行清泪,真想再给我的学生上堂班会课,却不再批评他们,而要告诉他们,其实你们是最懂事的学生,最乖的学生,是老师最喜欢的学生,最骄傲的学生。真想再给我的学生上节语文课,再次探讨人生,畅谈理想------可,我的学生们,就那么一眨眼,就毕业了,就高考了,就——不见了。
就在前几天,我还同一个学生吵架,他早晨没有起床,他说他是因为晚上熬夜感冒了,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我的心有些软,可又一想,也许明天又会冒出几个不起的,怎么办?干脆就黑包公做到底,于是我当着很多人的面,狠狠批评了他,他脸上挂不住,就与我吵起来了,我强忍泪水,数落他的种种不是,最后,学生指着我的鼻子说:“往后我要是再起晚了,宁可让你的唾沫淹死我!”我得意地笑了。
想想,才几天。
还有一个学美术的学生,她特喜欢文学,我还记得对她说的话:也许你明天就像台湾刘墉一样,又是个画家,又是个作家。她听完腼腆地笑笑,没否认,也没承认,但我看得出,从此她那颗不羁的心、追求的梦就会更现实了,她要以她的汗水、勤奋,托起那个金色的梦。她腼腆的笑容在我眼前晃晃,也消失了。
才几天。
我又开始难受了。
这是我带的第一届学生。我没有任何经验,可我有一颗与学生同拼搏的心。就因为这,我付出了别人想象不到的努力,同样我也获得了与众不同的生命体验。学生与我哭过、闹过、吵过、耍过、甚至打过、骂过,可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得弥足珍贵、千金难求。学生离开了,我也仿佛生命走到了尽头,精神恍惚,神情抑郁;我又仿佛迷路的孩子,望着茫茫世界,不知所措。
我的学生啊!
然而,当我把我的感受说给家人、同事时,却遭到了他们一致的攻击,就像当头给我一瓢冷水,要把我的痴梦浇醒。这个说:“你以为你对他们好,他们就晓得,他们有几个理解人呢,也许他们正在背后骂你呢!”那个说:“现在的学生,可不比以前,学习好的,他认为那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学习差的,天天挨批,他认为那是老师对他有意见。现在当老师,尤其是当班主任,往往是受累不讨好,你想着他们,可谁还会想着你呢。醒醒吧。”一个说:“也许学生毕业前对你必恭必敬,那是因为他有求于你,一旦他们毕业了,谁还会把老师放在眼里,谁还会把老师记在心里,你是还没让他们伤透心,哪天你心伤透了,也就明白了。”一个说:“其实我们也不图什么,只要学生能理解,也就知足了。可人心隔肚皮啊!”一个说:“下辈子宁可不做人,也不当老师。”
一下子,说得我大脑发懵,心里发毛,全身发冷。老师和学生,难道就是他们说得那样?我的脑中又浮现出一个个熟悉的面孔,耳边又回响起一声声真诚的问候,我一个面孔一个面孔地琢磨,一个声音一个声音地回忆,怎么也想不出他们的不是来。难道他们真得不再想起我,不再想起这间教室,不再想起这排宿舍,不再想起这里曾发生的故事,不再想起一起走过的风风雨雨,不再想起一起品过的酸甜苦辣-----可家里人的谆谆教导,同事们的一番劝戒,我的心里像是交兵的战场,一会儿是这方胜,一会儿是那方胜,我不禁困惑了------
一连好多天过去了,并没有学生来看我,又赶上我给高一的学生补课,就这样,似乎把什么都忘却了。
学生来看成绩了,啊,我们班考得不错,那几个平时看好的学生都考出了理想的分数,那些一般的学生也都考得不赖,可谓皆大欢喜。我让学生买来西瓜,庆祝胜利。
学生来填志愿了,在我们班考的最好的那个男生来了,他的手里提着一个篮子,里面装着几个菜瓜。个头挺大的,一定是经过了精心地挑选;白绿色的皮,还沾着几块泥巴,可见是刚刚从地里摘来的;嗅一嗅,一股特有的清香混杂着泥土的芬芳。他说:老师,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地里摘个瓜,您尝尝鲜吧。说话时带着憨厚的笑。
我的心一紧,眼泪差点流下来。这个学生家里特别困难,他的父亲聋哑,他的母亲腿残,只靠种菜过活,一个月仅有几十块钱的收入,可还不忘给我带几个瓜尝鲜,也许这几个瓜就是他们家几天的饭食。我想拒绝,可看着他那高兴劲儿,犹豫了。我们聊起来了。很兴奋,也很热烈。这是以前所不曾出现的。他说:其实,老师您在管班时有许多缺点,但有一点就足够了,那就是全心全意为我们好。我听了,没说什么,是呀,我还能说什么呢,一个老师听到自己学生发自肺腑的如此评价,只有无言的沉默。
后来,经常收到来自四方各地的信。他们说,也许往后再也不受人严加管教了,包括父母那里,以前天天盼望着这一天,可现在,说不清为什么,却又悄悄想念从前。
我给他们回的信结尾时都写着这样一句,大意是,如果有来世,我还做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