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都不太懂自己。
就像刚才，突然之间像个孩子一样哭起来。
一个三十岁的男人。
今晚很惬意。因为自己生病的缘故，媳妇亲自做了晚饭还端到眼前。吃过饭，我便半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很久都不怎么看电视的，这几天倒是偷闲轻松了。媳妇到楼下美容院敷了面膜，然后面目狰狞地上来，说是还是陪着我在家比较好。
很喜欢看中央十套的《电影过节》，最近的主题是“万家灯火”，每一集都以对几部电影的点评赏析来表达对我们日常生活的关注和思考，非常有深度也很好看。
今天的主题是人际关系，其中第三部电影是《我们俩》。之前是有所耳闻的，因为其中的女主角——饰演老太太的白发苍苍的金雅琴正是因为此片而获得了包括金鸡电影节最佳女主角奖、日本东京电影节最佳女主角奖等多项殊荣。但是，一直没有真正去看过。
在这个热闹的浮躁的社会，更多的大片吸引着我们的眼球。
这是我们的悲哀。
幸好，今天看了。
这是一部非常简单非常朴实的电影。在那个寂寥的四合院里，一个将近九十岁的孤独老人，一个不得已而在此存身的青春少女，一场场暗藏机锋的谈话……少女的委屈甚至愤怒我们理解，而老人的无辜如孩童的眼神更让人心疼……
看到最后，在洒满阳光的小院里，少女在给老人洗头、剪头发。
媳妇也很动心地看着，忽然说，现在我理解姥姥了。是的，我们的姥姥去世时已经是八十四岁了。在她最后的日子里，每每我们过去看她，老太太总是一个人坐在门前晒太阳，拄着拐杖，眼睛在厚厚的眼镜片后面微微睁着。我们其实是很少去的，总是说自己很忙啊路上不方便啊。去了，也没有什么给老人带的，无非就是买一包十来块钱的奶粉，或者提上几斤鸡蛋。姥姥年纪大了，牙也不好，吃不了什么，只是爱喝个奶，或者吃个汤面，卧个鸡蛋。我曾经为姥姥做过一次饭，听媳妇的，把鸡蛋炒得嫩嫩的，然后细细切碎，再把细细的挂面下好，撒下鸡蛋末，还有葱花和小磨油。姥姥吃得很香，特别是喝汤的时候，故意喝得很响。等她吃饱了，媳妇就搬了小凳子坐在她身边，给姥姥梳头发，再给姥姥细心地剪手指甲。
姥姥总是说，你们来看我干啥啊。
她的话不多，她只是常常笑。
现在我们知道，其实我们去的太少，看她太少。她的心里很孤单，她是多么想看到她从小带大的外孙女，还有她的外孙女婿。
我们有了妞妞的时候，就时常会说起，要是姥姥再多活两年就好了，她看见这个小丫头，不知道会有多亲她啊。
怀念姥姥。
于是我忽然就哭起来了，不能自制。
我想起我的大姑。
自七岁起，我是跟着大姑长大的，那时的她已经是五十多岁了。
我记得她牵着我的手穿过那条长长的巷子，然后领我进了门：“从今以后，这就是你的家”。我记得那时的我还尿床尿裤子，她一边数落着我一边给我煎鱼吃，而大姑父一声不响地给我洗洗涮涮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我记得因为没有考一百分而被大姑打手板——我结婚时向来宾致词还提到那把尺子，大姑说你这是在记仇啊，我说不是，我是在念恩。我记得大姑为了补贴家里晚上还要走很远去给人家上夜校，回家后还要给我打毛衣，为的是我能在十一岁的生日穿在身上。我记得当我考上师范的时候她很高兴很高兴，说总算是对得起她死去的弟弟我的爸爸了。我记得那年大姑动手术，我特地从学校赶回去看她又坚持守着她在病房呆了一夜而她竟然一声都没有唤我。我记得我买房子时大姑的经济其实紧张得很，她这么一位中学高级教师竟然还没有我的工资高，但是她还是给我拿出了几千块钱叫我别嫌少。我记得在结婚那天我将要出门迎娶新娘时向大姑大姑父老两口鞠躬行礼，抬起头来我泪流满面大姑也满眼含泪……
我的泪再次流下来了。
是的，大姑总是说她没有给我什么，但是我知道她给我很多。她一直是在惦念着我惦念着我这个小家的。我们过一段时间是要回去看她的，其实每次都是匆匆而去匆匆而回，无非就是给她买一点东西再吃一顿饭，然后听她说说家常话再起身走人。
她盼我们去。虽然我只是她的侄子，她每每接到了我们要回去的信儿都要忙乎半天一定要张罗一大桌的菜。
我们回去太少，我们看她太少，我们关心她太少，我们陪她太少。
她已经七十多岁了，属猴的，人说属猴的人是劳碌命。
中秋就没有回去，怕人多，她累。就在电话里说了，十一回去。
而十一刚到，我就病了，甚至不得不把女儿送回了姥姥家。于是再打电话给大姑，说我生病妞又不在，就不回去了。电话是我让媳妇打的，我自己不敢说，我怕听出大姑声音里的失落。
明天一定去看她，一定。
什么也不做，就守在她身边，听她说话，说很多很多的话，一点儿也不嫌罗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