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食作文
升入高中过去了十四天,在学校食堂吃了四十二顿饭,花了一百五十六块钱,翻翻账本,又回念起食堂饭菜,便想念起
升入高中过去了十四天,在学校食堂吃了四十二顿饭,花了一百五十六块钱,翻翻账本,又回念起食堂饭菜,便想念起家常饭菜来了。 刚刚回到家,晚饭是难得的丰盛,圆桌中央摆着一盆白花花的鱼汤,一只肥大的鱼头露出了一半,鱼尾有一点搭在了盆沿上,汤面撒了些绿嫩嫩的葱花,还在微微震荡着,半截葱段沉沉浮浮。 旁边摆了四盘小菜,家常菜,土豆炒肉丝,凉拌笋丝,芹菜炒肉,番茄炒鸡蛋。 很香,一股一股的刺激着鼻腔,遂坐下齐了齐筷子,夹起一块肉嚼了嚼,软,不柴,带着点土豆的糯味儿,一点一点的侵蚀着味蕾,一寸一寸直达灵魂深处。 土豆炒肉丝是母亲做的很讲究的一道菜——在这个季节以前一直是拿胡萝卜来炒的肉丝——先要把土豆,亦或是胡萝卜在水龙头底下冲干净,去了皮,实实在在的用菜刀切成均匀的,不粗不细的丝。切细了,放锅里一炒就断了,软了,吃起来没有一点脆劲:切粗了,炒好端上来中间却是夹生的,肉味也渗不下去。非要得是这种粗细均匀的丝,和肉一炒,完完全全的相抵相融,菜里有肉味,肉里有菜味,口感不涩,也不是烂成一坨。 再者,要切的菜新鲜为上佳,切着要流汁水出来,切完后往往能在家中常年累月用着的木质案板上留下一小块深色的痕迹。 切好了丝,母亲会把握菜刀柄的手斜下来,把整个刀面都斜下来,一手围起那一座“小山”,小心的拢到刀背山——每当她做到这个过程,我就十分害怕她割到手——然后手一歪,带着刀背和刀背上的山,倾到早准备好的一海碗净水里了。土豆丝一到水里就会散开,薄薄的,看着十分松散却又十分密集的散开到水里,在我看碗的时候,母亲就开始切肉丝了。 在我看来,切肉远远没有切菜那么赏心悦目,无非是剔出一块瘦肉,横七刀,竖八刀,三下五除二便能切出了一盘子,然而这种想法在我试了一次后便烟消云散,肉在案板上滑来滑去,像是不愿意接受第二次死亡似的抗拒着刀锋,切头走位,切位走头,真真气煞人,切出两条根本不能称作是“丝”的肉块后,我有些恼了,母亲却是笑笑,接回菜刀悠悠的,神色淡淡的切着那肉块,一下一下,不缓不急的,一会便有了一盘,大约从那时起,我也将母亲切肉当做是一种艺术的表演了。 母亲炒菜,总喜加些别的天然作料,类如一点姜末,蒜瓣,葱花等,都是提前切好了,放到一个小小的玻璃碗里备用的,记得我跟灶台那么高的时候,恰巧能碰到那个小碗,于是每样舔了一口,之后哭了许久,因此现在那只小碗在更远处搁着了。 先要把液化气打开,早年,在我家那个熏黑了半面墙的灶台被拆除了之后,已经很少见烧柴火的灶台了,在这个水泥钢筋林立的,有些凉飕飕的城市里,也没有可以用来烧锅的柴火了。 取来食用油,手一抖,瓶口悠了个圈,掂量着不多不少一小汪油汇在锅底,得等一会,这叫做热锅,是必不可少的一道工序,锅底热了,肉菜就可以放下去了,先把调味用的姜末丢下去过一遍,再放土豆丝,这时就有了噼里啪啦一阵响,好不热闹,放鞭炮似的,届时我的心情也同过年差不多了。 等土豆丝泛起焦黄,再放肉,放肉那会已经没有什么声响,独独飘出香味来了。 母亲做别的菜也各有风味,比方说,她会把炒芹菜用的肉丝在鸡蛋里搅一搅,据说这样炒出来的肉带着一股蛋香,滤了一遍肉丝的鸡蛋,用来炒番茄,又是一道一种食材两种味的人间美味,我想,除了我母亲,别人也难做出这样的菜了。 祖母年纪很大了,做不动菜了,却也要执意为家里的“大学生”做道凉拌笋丝。父亲说:“我是吃着你奶奶的菜长大的。”可见祖母的厨艺也是好的,我不免困惑,莫不是自家的女人都能做得一手好菜?困惑之余又有惭愧,为自己炒出的带壳鸡蛋惭愧,为自己的凉拍黄瓜惭愧,为自己的炭烧茄子惭愧,为自己带着糊味的米粥惭愧,更为母亲的笑脸和那声“好吃”惭愧。 凉拌笋丝用的笋,笋皮已经让我用削皮刀削掉了,笋丝也是母亲用她的好手艺切出来的,祖母生过一场重病,病好了之后手还是一直抖着,便是后遗症了。 这最后一步,拌笋丝是要祖母亲自来的,先放小半勺盐,捏一小撮砂糖,滴上七八点香油,用筷子拌上一拌,两手抓着盆沿,上下颠颠,前后晃晃,就是一道清凉可口的凉拌笋丝,点香油的时候总有流到瓶外的,祖母就会用筷头拦起那一点香油,然后送进我嘴里。 真的很香,香到骨子里。 鱼汤肯定是从下午就开始煲着了,不然不会出来那一层牛奶似得汤皮,这是我认为最最上乘的鱼汤,不是什么清汤寡水,一眼就能看到底,而是黏着勺子的,搅起来无有滞涩感,很柔顺,上下都是一个色,一勺见底,勺子上还挂着油花。祖母告诉我说:“看人要跟这汤一样,看透了反而不好,看清七八分,知道那人该不该结交,要不要防,防哪里,这就足够走一辈子了,跟人相处,重在一个难得糊涂,若是人人都被你看透了,人人都像要害你,这样整天惶惶的,怎么成。”我深觉祖母所说,是容纳了老人家大半辈子的经验,因此总要记下。 我最爱的是鱼尾巴上面那一段,最新鲜,鱼肉入口即化,含着淡淡的姜味,一点不腥,但是母亲最最厌恶那一段,她认为那腥味最大,我大了,自然是明白母厌子喜的道理,而又相信自己的舌头与母亲并无不同,于是常玩一个小伎俩:先尝一块鱼肉,然后故作惊讶的看向母亲,说些鱼肉有姜味,或是蒜味,母亲也肯相信,便也去尝,尝罢说没有,我就让她再尝,非要教她多吃两口不可。 饭菜端上桌,一溜放下四个碗,四双筷,祖母正位坐下,待祖母夹了第一筷菜,就象征着我们也可以动筷了,虽古人云:“食不言,寝不语。”但在饭桌上,却是一家人说话最多的地方,祖母的絮絮叨叨,无非是看我又瘦了些,我不在时家里的猫猫狗狗又惹出了什么祸害;母亲也唠叨,围绕着好好学习这个话题打转;父亲只是一味地对我笑,挑出肉来,一半放到盘子向着祖母那一面,一半放到我这面,时不时插上两句话。 这估计就是其乐融融四字最高等的解释了吧。 在学校的大食堂吃饭,氛围全无,且不说食堂虽大却仍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像是一个极大的封闭市场,光是掌勺师傅做的菜也并非全和人意,自知众口难调,但无论如何我也是想不明白,糖醋里脊这等甜菜,为何要与麻婆豆腐,辣白菜这些辣菜放在一起?既失了甜味,又让辣味染上甜腻,就像是把两个势如水火的人关在一起,强迫其和平相处一般,显得十分怪诞,至少我是无法让这二者在我口中共存的,因此往往是吃上六七分,浪费三四分,自己也觉得这种恶行极其令人发指,如今也不再吃,只专心的吃些面条等,饺子也不敢恭维,不知是否是醋放多了的原因,或是馅料本身不怎么新鲜,饺子总有一股酸味,无法下咽。 况且,在学校吃饭是要看着时间的,时间一到若是没有跨过一段路程返回班级,是要受到处分的,因此每个人都在赶,急赤白脸的吞咽着食物,无关味道,不管凉热,都像是在完成一项必须要完成的任务一样吃着饭,在这环境下,让人不由自主的也开始吞着嘴里嚼烂了或是根本没有咀嚼的东西,咽下最后一点,把碗一推,转身匆匆离去。 身在异处,往往最会念家,有人念家人,念其音容笑貌,念其生活点滴;有人念家物,念家中久年陈置的桌椅板凳,高箱矮柜;有人念家中所珍藏之物,爱茶者念茶叶,好酒的思美酒,瘾君子想烟杆,嗜书人忧藏书。我如今也成了身在异处的旅人了,每每想起家来,普通却不平凡的家中美食如潮水般涌上舌尖,我伴着这味道,静静的,躺在高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