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
作者：马慧
古语有云：“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生于斯，长于斯，成于斯，这里有我所熟悉的土地，也有我所熟悉的记忆。
入冬，荒凉的大地、冷峻的山脉、深陷的沟壑、灰蒙蒙的天空，刺骨的寒风，使得北方的冬天格外寒冷，因肃杀般的寒冷，这时空也变得凝固起来。处理完事情，一个人独自上街，走在街上，饥饿感敲打着我的肚皮，也敲打着我的记忆。经过一小饭馆，门口飘来那久违的味道，也勾起了那久违的记忆——糊饽。时间是残酷的，亦是无情的，真真如流水，洗刷着周围的一切，在这里，曾经风光无限的糊饽，逐渐被各式各样的麻辣烫取代，好似新旧交替，古老的文明一去不复返。糊饽，西海固的一种传统面食。回回民族对它倾注了深深的关怀，为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大而薄的鲜嫩牛肉片，辣味呛鼻的洋葱，娇嫩的辣椒，在炉火的热情撮合中进行了一次生命深处的洗礼，主角薄面饼切条入锅，伴随着火的高亢之音，稍作翻炒，再用上那么一丁点儿香菜加以点缀，油而不腻，香味四溢，这是牛肉与面的又一次完美合作，也是汗水和黄土地的前世约定。简单中有深刻，如同骄阳下这片荒芜大地能孕育出顽强的生命，回回人也在这简单的食材中寻找着来自造物主的恩典。味道是一种嗅觉，却不单单是嗅觉，味道之所以能成为味道，是源于它已经成为了一个族群难以忘却的记忆和难以割舍的情感。
寒冷笼罩着大地，顶着寒风，车渐渐的驶离小镇，头倚靠在窗边，看着窗外，天色蒙蒙的，远处的村庄错落有致。路边的乡民们赶着羊招摇过市，风吹过，一股浓浓的羊粪味扑鼻而来，闻一闻，回味无穷，回想曾经，我也赶着一群羊满山跑。有羊的地方就有羊粪，有羊粪的地方就能烤土豆：这里依旧是个乡土社会。我喜欢羊粪的味道，对羊粪，总是怀着一份特殊的情感。曾经的曾经，我也是个放羊娃。在西海固，“放羊娃”这种称谓就证明你是个农村孩子。农村孩子自然是要放羊的，七八岁甚至是五六岁便是到了能放羊的年龄了。如果有一天，你妈妈一不小心把你生在了羊圈里，那么从那时起便得放羊了。思绪的微妙之处在于它总是与具体的事物勾连在一起，那怕是令人作呕的羊粪味。车一颠簸，思绪便断成了线，断断续续，怎么也连不上。摇摇晃晃，窗外的村庄、树木、大山、坟墓飞驰而后，绕过山路十八弯，车缓缓地爬上窑山——有种一览众山小的况味。此时，一座座洁白干净的清真寺映入眼帘，高耸的瓦蓝色道堂尤为庄严。干燥的大地被寒风撕扯的支离破碎，这片厚土亦如几个世纪前一样，贫瘠又荒凉，水是奇缺的，但这儿却有他方孕育不出的精神和生命力。清代著名经学大师刘智曾洞彻的说道：“今夫见草木之偃仰，而知有风;睹缘翠之萌动，而知有春;视己身之灵明，而知有性;参天地之造化，而知有主，必须之理也。”这里有贫困，也有虔诚的信仰，生命力和信仰成了这个小村庄惊世骇俗的奇迹。许久许久的以前，躺在毛驴车上，踩着父辈们的脚印，走在去石塘岭的路上，一晃二十年，有些东西变了，有些东西还是没变，信仰依然是回回民族血液里的东西。
人在车上，车在路上，路在脚下，人总是徘徊在现实与理想之间。西哲尼采曾说：“人是试验”。是的，人本身是一个试验，因为它的未定型性，在变化万千的世界中，每个人都走出了各自不同的人生之路。从单纯稚嫩的婴孩走向复杂多变的成年，再走向日渐黄昏的暮年，这是一个从纯粹到复杂，再回归到纯粹的过程，这个过程就是时间，也意味着从生到死。每个人总会走不同的人生路，其实，这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个深刻的哲学命题：物质与精神，有形与无形。路，有物质之路，亦有精神之路;有有形之路，亦有无形之路。人生之路何尝不是如此呢?脚下的这条路清晰可见，你能看得见，摸得着，是一条实实在在有形的物质之路。作为一棵能思考的芦苇，人是矛盾的，也是复杂的，坐在车上的人却要在这有形的物质之路上，终其一生，寻寻觅觅找到那条属于自己的无形精神之路，以便安顿好自己的心，求得灵魂的归宿。
路，是人走出来的，也是男人和女人一起走出来的。恍惚间，凌乱的思绪又沉进了半个城。因清水河穿城而过，小县城被一分为二，故而老城区又叫半个城。深厚的宗教信仰，浓郁的伊斯兰文化，悠扬的邦克声，使这里的夜晚呈现出另一番风情。上班月余，都是乘公交去单位。每每披星戴月，走出家门，东方微微泛亮，寂静的夜空挂着几点亮星。在冬日里，等车是最为让人煎熬的，等车犹如约会等女人，都是等待，都是心急如焚，可不同的却是你对后者怀有深深的依恋;同样是等待，却会生出不同的心境。车至，上车，暖气袭来，眼镜片爬上一团雾气，待雾气散去，望着满满的女人，有那么一二刻，我的神情恍惚起来。有一天你会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多漂亮的姑娘，顿时觉得，人生美好极了，世界美好极了。作为一个雄性物种，很多时候，我不得不承认，女人是世界重要的一部分，也是男人重要的一部分，包括爱，也包括性。你渴望与她肉体相拥，与她精神融合，繁衍后代;渴望与她儿孙绕群，含饴弄孙，同走人生路。
打开车窗，冷风袭人，将我拉回现实世界中，那冷风啃食着我的胸膛，我却打算用寂寞的眼神审视黄土地上这个旖旎又多情的小城，真的爱着你，此刻，多想将你满满的调戏一番。
黄土地，西海固，半个城，我对你的爱很深很深，像无底洞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