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用恨撕裂玉帛,赤子以爱化解干戈。
我们两家所在的两个小城——吴国的卑梁和楚国的钟离,就像两个毗邻的村庄,这边一声鸡啼,那边立时就能响起狗叫。那条象征国境线的小河,清清的,浅浅的,不必挽裤脚,我们就能轻而易举地蹚过去。
我和丹的童年时代,就是在那条小河边度过的。那时候我们都还没进学堂,忙着种地的大人也顾不上管我们,我和丹吃罢饭,便相约到小河边摸鱼,要不就是捏上一堆泥巴兵,玩儿兵来将挡水来土囤的游戏。
小河边有一棵桑树,树上紫红的桑葚让我们的童年爬满了馋虫,爬满了大大小小的欲望。不过,桑葚的香会勾来很多孩子,让桑树上很快变成一片绿叶。
那天,我和丹又来到桑树下,丹的身子瘦瘦的,小小的,爬起树来像只猴子。我则守在树下,防着别的孩子来抢我们的果实。
丹在树上忙活了半天,然后摇着酸痛的胳膊滑下来,龇牙咧嘴地问我捡到了多少。我数了数,十一颗。丹掰着指头算了半天,说,你五颗,我六颗。凭什么?我叫起来。是我爬的树嘛。丹一边辩解,一边抓起地上的桑葚往口袋里塞。你爬的树怎么啦?不是我守着,别人早抢光了。我抓着丹的手,试图阻止他。
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有些生气,凭着块头大一些,随手搡了丹一把。丹一个趔趄,坐倒在地,地上刚好有块石头,丹一下子捂住屁股,呜里哇啦号叫起来。
丹的哭声很快招来了他在地里劳作的父亲。丹的父亲虽然和丹一样瘦小。样子却很凶,他一上来,不由分说便扯住了我的耳朵,向上使劲儿拎着,几乎就要把那只耳朵扯离我的脑袋。我也开始号叫,声音比丹还要凄惨。
三叔和丹的父亲吵了几句,话不投机,很快便扭打在一起。我和丹在一边插不上手,只好扯起嗓子,拼命喊两边的大人。
大人们跑着过来了。黑压压的两群。他们手里拎着锄头,铁锹,还有放羊的鞭子,叮叮当当混在了一起,场面一下子热闹起来。我和丹躲在一边,茫然地当着看客。丹似乎很喜欢这样的场面,我瞅见他用衣袖揩掉脸上的鼻涕,掏出桑葚,津津有味地啃起来,那样子勾得我直淌口水。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不好,打死人啦!亢奋的人群立时静下来,并且很快围成了一圈儿。我挤过去,看见三叔蜷在地上,头上汩汩地冒着血水。几个大人慌忙抬起三叔,踉踉跄跄往城里跑。
大夫不停地摇着头说,太可怕了,血都快流干了。从大夫那儿出来,父亲招呼了一帮人。哭喊着去找卑梁的守将。晚饭的时候,父亲回来了,脸上有了一丝喜色。父亲说,守将同意发兵了。
外面乱得很,父亲说,卑梁城里到处都是楚军,见人就杀,街上的尸体都快堆成山了。母亲纳闷,不是我们去打钟离吗?是呀,父亲说,可是狗日的,刚打了两天,楚王就不愿意了,竟然派兵占了卑梁。
那些天,我缩在家里度日如年。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丹了,没有和他一起摸过鱼爬过桑树了。一个月后,父亲终于探听到了让人激动的消息,吴王一怒之下,发精兵三万,不但收复了卑梁,还一举攻下了楚国的钟离和居巢。
这下可好了,父亲在饭桌上把碗敲得叮当响,连钟离也成我们的了,看他们还能不?
我迫不及待地往小河边奔。丹已经在那儿了,看来他也得到了消息。丹一个人站在那棵桑树边出神。桑树的树冠不见了,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树干,上面黑糊糊的,像是母亲刚从灶膛里抽出来的烧火棍。怎么回事儿?我惊讶地问。还不都怪他们?丹撇了撇嘴。
见到我,丹的眼里有了光亮,他攥住我的手,说想死你啦!我说我也是。我们在光秃秃的桑树下坐下来,互相讲着这些天城里发生的事。讲着讲着,丹忽然冒出一句,那些大人真不好玩儿!
我点头,和丹俯下身子,捏了一堆泥巴兵,游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