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田像烙了一夜的烧饼,辗转反侧,到天麻麻亮,才迷糊了一会儿。可刚要进入梦乡,又被屋后意杨树上“呱、呱”两声鸟叫惊醒。听这声音,是乌鸦。
已经好多年听不到这种倒霉的鸟叫了,赶巧今个碰上了,真是晦气!
“呸、呸!”志田将头伸出床沿,往地上吐了两口唾沫。
志田四十刚出头,本来不相信这种迷信说法。可今天是他的热带水果园开工的大喜日子,应该听到喜鹊叫才是,怎么竟来了乌鸦?让人好不败兴!志田的心情暗淡下来。难道是爷爷显灵?他老人家有什么话想告知孙子?
爷爷的坟就在那片河滩地里。他老人家将在九泉之下,看着孙子在这片土地上干出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提起这片水果园,志田心里百感交集,什么滋味都有。他高中毕业后,去南方打工。在工地上拎过泥兜,在工厂当过学徒,在码头干过搬运。后来,到一个台湾老板的热带水果园打工,才渐渐稳定下来,一直干了八年。眼看着台湾老板干得红红火火,钞票大把大把地赚,志田心痒,便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心想搞一个自己的水果园。他相中了一片废黄河滩,和镇里、村里谈妥租金,又多方协调,做通乡亲们的工作,才从农户手里将这一片土地租下来。
志田翻身下床,急火火穿上西装,精心洗漱一番。今天的开工仪式,镇村干部都要到场哩,听说,镇里还请了县电视台来摄像。他是老板,又是主角,要体体面面出场。
老婆梅花也起了床,在锅屋“乒乒乓乓”忙着早饭。
志田洗漱停当,梅花将早饭端到了桌子上。志田风卷残云,三下两下扒拉完,推过摩托车,催梅花赶紧出发。
梅花放下碗筷,边抹嘴边跨上了摩托车后座。
志田油门一加,摩托车飞奔在水泥路面的村道上。
河滩离家二里多路,处于废黄河的一个拐弯地带,像熟睡在母亲臂弯里的婴儿。由于多年河水冲刷,日积月累,在弯子里边逐渐形成一片低洼的湿地。说起来,好几十年前这块地就是他老王家的,是太爷爷和爷爷两代人,起早摸黑,吃辛受苦,将这片生长着芦柴、荒草的沼泽地一寸一尺地开垦出来的。当年,村里不少人给他家当长工。举国上下斗地主、分田地时,王家也未能幸免。村里男女老少喜笑颜开地扛着锹锨等农具,去河滩分地,将一块地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像和尚身上的百衲衣。
批斗会上,志田的爷爷反复表白,他家不但没有剥削长工,还每天翻着花样,好吃好喝地招待长工们,而且,长工们都是自觉自愿来做工的。可是,在那种形势下,谁也容不得爷爷的辩白。爷爷被斗了几场之后,一根大裤带甩到房梁上,结束了一生。
那片河滩已经遥遥在望。志田远远看到,三三两两地,有人扛着锹锨往那里聚集,他心里不禁打起鼓来:莫非,谈好的价格,他们又要反悔,都来抢地不成?
开工现场热热闹闹,四周彩旗飘扬,高音喇叭里音乐轻松欢快,运送材料的汽车来来往往,搅得尘土飞扬,几台挖掘机停在一旁待命。
镇里、村里已经有几个干部先到一步,忙着布置会场。开工仪式是镇里帮着张罗的,他们要将志田的做法广为宣扬,一来宣传镇里的政绩;二来树个样板,引导群众致富。镇长还亲自将水果园取名为千亩高效农业示范园。
一些村民在现场转悠,东看看西瞧瞧,不知肚子里打什么小九九。
志田没工夫理会这些,只匆匆与他们打个招呼,就给干部们打打下手,这里钉个木桩,那里扯根绳子。
大大小小的镇村干部陆陆续续都来了。九点二十八分,镇长准时宣布开工仪式开始。先是村干部讲话,后是志田发言,再是镇党委书记讲话。
志田从未在这种场合讲过话。站在话筒前,两条腿不听话地打着哆嗦。照着镇党委秘书写的稿子,还念得结结巴巴,惹得下面的干部群众发出阵阵笑声。
书记讲过话后,镇长朗声宣布:“千亩高效农业示范园正式开工!奏乐,鸣炮!”
顿时,鞭炮齐鸣,锣鼓喧天,机声隆隆。
十几个扛锹锨的村民围到铺着红地毯的主席台上来,现场气氛骤然变化,人们的笑容僵在脸上。
志田心里“格登”一下,心想,他们肯定想闹事。
镇长拉下脸,将眼睛一瞪,冲他们吼起来:“想干什么,你们?”
只见几个村民毫不理会镇长,笑微微对志田说:“志田,噢不,应该叫王老板,我们是想来跟您打工的,不知……要不要?”
志田明白过来,高兴地说:“当然可以,欢迎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