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家的儿子高大伟是个侏儒,或者说是近乎于侏儒的孩子,反正他比我们同龄人矮一大截,经常被我们欺侮。甚至比他小一两岁的孩子,也敢欺侮他,将他掀翻在地当马骑,或者让他学狗叫。邻居可怜他儿子,就让高大伟留了两级,我们都读三年级了,他还在一年级原地踏步。这下我们更有资格嘲笑他欺侮他了。
吃了不少苦头的高大伟,不知从哪一天起,不再跟我们这些同龄人玩了,而是成了高年级学生的跟班或仆人。那些高年级学生都是高个儿,基本上高出高大伟半个身体,所以对他而言,他们都是大人了,而他还是个孩子。这些大人们无意于欺侮这个小孩子,免得被同龄人嗤笑,所以他们虽然不喜欢高大伟,但也不赶他走,而是由他跟随。放学之后,他们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高个儿去踢球,高大伟就待在球场的边上,只等着他们将球踢飞了,他好义不容辞地去捡回来,趁机摸一下球。高个儿们玩累了,他就把他们的书包全背在身上,手里还抱满了他们的衣服,像一头老牛拖着破车,吃力地跟着他们。我们都骂他是蠢猪,但高大伟喜欢做这样的猪。
有一回,我们当中的一个人实在看不下去他那蠢相,就把他揍了一顿。结果你猜怎么着,那些高个儿居然替高大伟撑腰,把那个揍他的人打趴下了。从那以后,我们就不敢小瞧他了,打狗也得看主人嘛。从那以后,高大伟再也不怕我们了。有时候冤家路窄,高大伟居然叉个腰,冲我们指手划脚。也不知他是不是以为自己突然发育了,个儿有了突飞猛进的提高,还是因为他成天混在高个儿堆里,我们不免有些错觉,以为他确实长高了,反正,他再也不是过去那个经常被我们欺侮的矮个儿了,而是成了我们中间的佼佼者。
后来有一段时间,他简直比我们谁都高,在我们玩某个游戏时,经常会横插进来,让我们跟他玩。虽然他的身体依旧比我们矮,但我们都不敢拒绝,只能让他一起玩。有几次玩踢房子、跳牛皮筋等游戏时,他明明输了,却硬是不认输,还擅自修改游戏规则。简直岂有此理!可是我们呢,居然也容忍了这样的做法。直到有一天,那些高年级的学生毕业了,离开了母校,高大伟突然变矮了,回到了侏儒时代,我们才又有机会欺侮他。这时候我们就感到很奇怪,他那时候怎么会那么高大呢?就连高大伟自己也很恍惚,他真的有过那样的时候吗?被我们追来赶去欺侮的高大伟,直到上县城读高中,才摆脱我们的魔掌。
时光荏苒,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去年我参加初中同学会,发起人或者说替我们埋单的,居然就是高大伟。他如今已是拥有数千万元资产的私营大老板了,带着一个和他女儿一般年纪的第三任夫人,在我们面前扎扎实实地高大了一把。在那顿丰盛的宴席上,高大伟毫不忌讳地谈论到自己的矮个儿。而我们那帮子老同学,无不高呼“浓缩的都是精华”,并以拿破仑、列宁等历史巨人为例,盛赞他的浓缩。
唉,高个儿堆里的矮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