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太有着庄稼人的朴实、勤劳。但朴实、勤劳的人,往往都是直肠子、直性子。有人说这是耿直,没有弯弯肠子;有人说这是一条道走到黑,犟劲;更有甚者,说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欠揍。说黎明太耿直的人,是街坊邻居;说他犟劲的人,是和他往来处事的亲朋好友;说他欠揍的人,是村长候选人马老二。
马老二想当村长,想秃了头顶。
马老二能说会道,满嘴里跑火车,满肚子歪歪点子。靠他带领村人勤劳致富,简直就是瞎子点灯,白浪费。他连自己爹娘都不管,还能管村里人?他自己这几年承包果园,富了,有钱了,就盯上了村长这位置。刘家屯村与煤矿紧挨,煤矿建设用地,就是刘家屯村的地。煤矿每年向村里缴纳几百万土地使刚费。有了这几百万元,刘家屯村的村长就成了肥差,很多人拱破了脑袋争。低头不见抬头见,选谁,不选谁,都很难拿捏。为啥?村里的关系盘根错节,说不准谁和谁就有一腿。两个膀子扛着一个脑袋,人活于世,谁还能没有亲和友?马老二脑瓜子活泛,早知道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要大家齐心协力都投自己的票,凭啥?没有凭据,根本就是无妄之想。舍不了孩子,套不了狼。马老二咬着牙,狠着心,挨门挨户拉票。一张票,100元。他买票,其他人也不傻,一窝蜂地跟着买票。结果,马老二买了六百张票,对手也买了六百张票。最后,候选人都想到了黎明太。马老二找,其他人也找。黎明太成了香饽饽,这个喊叔,那个喊伯,这个递烟,那个敬酒。黎明太抽了,吃了,喝了,就是迟迟不表态。有次,马老二和对手碰了头,一时剑拔弩张,大有有你没我、有我没你之势。黎明太把他们劝住,说:几辈子居住在一个屋檐下,你们的竞争,真让我不知道投谁的票了。投马二侄子的票,我感觉对不住你张三。为啥?因为张三他爹和我是光屁股玩尿泥长大的伙计。投张三的票,我感觉对不住你马老二。为啥?我和马老二他老爷子是一个私塾的学伴。思来想去,我这碗水必须要端平,不能偏颇,要不我这张老脸没地方搁。但怎么才能端平呢?要不这样吧,你们谁给我的钱多,我就选谁。这是市场经济,权当我顺应了社会潮流。你俩看,我这个主意咋样?
马老二看张三。
张三看马老二。
俩人面面相觑,谁也无语。关键时刻,退让一步,就等于先前的投资打了水漂。这可不是玩笑,俩人都像赌博一样,押上了自己的全部积蓄。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办了。马老二说:叔,你这张票,我出一千。
张三说:伯,你这张票,我出两千。
最后,马老二涨到了一万,张三只能退让了。张三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心说:有这一万块钱,我还不如策反马老二几个选民呢,何必在黎明太这棵树上吊死?
马老二交钱的时候,有些后悔了。但后悔又能怎样?
黎明太说了:你们谁要是想玩我,我就把你们今天这事捅到乡里去。
黎明太年老人精,用录音机偷偷把他们的对话录下来。也就是说,马老二和张三的小尾巴都在黎明太手里攥着呢。
叔,你数数,这钱够不够。马老二递钱的时候,心里还说,你要是敢拿我这钱,你就不得好死。黎明太笑笑,说:不用数了,我要是数出一张假币,你小子还不咒我出门让车给撞死!
马老二苦笑,说: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咋会咒你呢?
马老二刚走,黎明太就出去了。迎着凛冽的风,走过几道弯,黎明太来到全村最破旧的房屋前,轻轻叩响了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探出一张比黎明太还沧桑的老脸。老脸随即挤出一汪笑容,说:是你明太。
是我,老哥。黎明太走进了屋里,说:快过年了,年货准备得咋样了?
你老嫂子吃药的钱都没有,哪里还有钱置办年货?
呵呵,黎明太笑说:没事,这次不但老嫂子的药钱有了,置办年货的钱也有了。说着,掏出马老二给他的那个信封,说:你点点,一万呢。
这钱,那人一下子慌了,说:我有儿有女的,怎能要你的钱?
咦,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钱不是我的。黎明太说。
不是你的,我更不能要了。那人抓住黎明太,硬要把钱塞回去。
黎明太俯在那人耳旁,低声说:这钱是你儿子马老二孝顺你的。
……那人话未开口,泪先流了一脸,像是一场没有来头的雨,冲刷出了满脸沟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