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家是涞阳老户,世代做酿酒生意。武家酒入口绵甜,清爽甘冽,品种有“大甘泉”、“釜山醉”、“喜登科”。武家仆人清扫门前大街,必用掺了酒的清水泼洒街面,所以武家大门前总有一股酒香。逢每月十五,武家人便用掺了“大甘泉”的清水把涞阳城主要街道泼洒一遍,酒香便弥漫了整个涞阳城。到民国十五年,武家生意达到了鼎盛。于是当家人武三进大兴土木,决定建一所新宅院。
武三进建新宅,就如同他做生意一样有创意。一般人建宅院,讲究的是几进几出,规划得方方正正。武三进建房子却全然不按这一套,他亲自给工匠画了草图。工匠们一看,这图纸设计得也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大院形状如同一片大桑叶,院墙曲里拐弯,大院中又画出几十个小跨院。跨院有大有小,花墙同样曲里拐弯,毫无章法。工匠问:“这样的宅院有啥讲究?”武三进笑而不答。用了三年,占地百亩的武家大院才完工。新宅落成这天,涞阳政要及富商大贾、文人雅士纷纷前来祝贺。武三进先是领宾客登上了涞阳城外的仙凤山。众人登高一望,武家大院尽收眼底。宾客们望着这怪模怪样的院落,惊呆了,只有武三进的独子武元忽然喊出一句:“父亲,您造了一个大中华!”
武元这一嗓子,一下惊醒梦中人。可不,那武家大院竟是按中华版图建成。众人个个张大了嘴,禁不住纷纷喝起彩来。
武家大院引起八方轰动,前来参观者络绎不绝。武家大开院门迎客,竟是天天宾客爆满。就在这时候,武三进又在大门旁竖起块石碑,上面镌刻了八个遒劲大字:洋人与狗不得入内。
武三进指着石碑对众人说:“洋夷侵我中华,在上海外滩公园门口写上‘华人与狗不得入内’,实属凌辱我神州。三进年少学武时,曾立志做一横刀立马卫我中华的军人,只是命运让我走进生意场,但三进报国之心从未泯灭。今立此石,意在告诫列强——我辈不可欺,中华不可辱!”
这话直激荡得众人热血沸腾,欢呼喝彩声如浪似潮。
众人都兴奋不已,唯有武元显出了一丝忧虑。
武元此时正与一洋小姐谈恋爱。
武元留过洋,不久前刚从英国牛津大学毕业回家。留学期间,武元与一名叫凯瑟琳的女孩相爱了。凯瑟琳原打算与武元一起回中国,但武家没有娶外国媳妇的先例。武元怕家人不同意,便答应凯瑟琳自己先回国与父母商议,待家人同意后再接她到中国。
凯瑟琳是洋人,那石碑上写着“洋人与狗不得入内”,自然凯瑟琳是不能进武家大院的。武元一脸苦相。
巧的是,这时候凯瑟琳的父亲来到中国经商,凯瑟琳思情人心切,便尾随父亲而来。凯瑟琳刚到省城,便带着翻译驱车到涞阳见武元。
凯瑟琳经过打听,径直来到武家大院。此时,武家大院正聚了不少前来参观的人,众人见来了个洋妞,只当是武家大院引得洋人也好奇参观,禁不住窃窃私语。翻译看见石碑,变了脸色。武家门房跑出来看究竟,翻译对他说:“去请你们家少爷,就说有位叫凯瑟琳的小姐来访。”
不一会儿,武元急匆匆跑了出来。武元一见凯瑟琳,惊喜万分,再望望围观的人群,脸便红了。
武元拉了凯瑟琳的手说:“凯瑟琳,我们先去客栈。”
凯瑟琳吃惊地问道:“为什么?”
武元并不回答,而是拉着她的手上了汽车。
也巧,此时武三进刚好回家,这一幕正被他看个正着。
到了客栈,凯瑟琳仍然一句一个“为什么”,武元只好如实相告。凯瑟琳惊得睁大眼问道:“外国人都是坏人吗?”武元忙摆手:“不不,只是……请放心,我一定会说服家父的。”
武元回到家,武三进正端坐在太师椅上,此时的武三进对刚才发生的事情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武三进清了清嗓子,未等武元开口便问道:“给我领回个洋媳妇吗?”
武元想不到父亲问得如此直截,支支吾吾竟不知作何回答。
武三进“腾”地起身:“洋人欺我中华,即是我武三进仇敌。那碑刚立起来,你就想扇我的老脸吗?”
武元战战兢兢地说:“可凯瑟琳心地善良,绝不是坏人。”
“好人也罢,坏人也罢。我已立碑明志,只要是洋人就休想进我武家!”
武元成了霜打的茄子。
武元又找家族的长辈们说情,但武三进的心却硬成了铜豌豆。
武元与凯瑟琳真心相爱,面对家族与爱情的两难选择,武元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选择了后者。
不久,武元随凯瑟琳去了英国。
武元走后的几十年,武家大院在岁月中飘摇。不久,日本人占了东三省,“9·18”事变爆发。就在这一天,武家大院的上空飘起了一面旗帜,那旗杆足有五十米高,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振奋了涞阳千万人的心灵。几年后,中华全面抗战开始,不少爱国将士战死沙场。每当噩耗传来,武家便降半旗致哀……然而不幸的是,这年日军飞机飞抵涞阳城狂轰滥炸,武家大院竟毁于战火,那“洋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石碑被炸成两截,武三进也在灾难中丧生。
岁月流逝,时间又跨入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这年,已步入耄耋之年的武元老先生携发妻凯瑟琳从英国回到中国。此时武老先生已是英国赫赫有名的商业巨头。思乡心切的武元先生决定晚年回国定居,回到生身之地涞阳,回到魂牵梦绕的武家大院。涞阳侨办的同志热情接待了武元夫妇,武元顾不得休息便来到了武家大院旧址。
望着荒草中的一片废墟,武元禁不住老泪纵横。他轻轻抚摸着残垣断壁,找到了那块没入黄土中的残碑,抹去碑上的尘土,低声念着那刻骨铭心的文字:洋人与狗不得入内。
武元先生决定做两件事,一是向希望工程捐赠巨额资金,二是重新修复武家大院。随行的政府领导表示要把武家大院建成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一年后,新的武家大院顺利竣工,那残碑得到修复,政府为大院落成举行了隆重的剪彩仪式。鞭炮声中,武老先生和众人刚要迈进大门,凯瑟琳忽然指着石碑说:“我不能进。”话虽这么说,腿已迈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