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车,王二牛发现钱丢了。
昨天晚上讨得工钱,他一夜没敢合眼,天没亮又匆匆往车站赶。他把钱缝在贴身的内衣口袋,不时用手摸摸。车子开动不久,他有了倦意,忍着,不敢有半点松懈。中午在服务区吃饭休息,他也避免与人挤在一起,吃了一只面包,喝了一瓶自带的水。钱还是被偷了。
在哪儿被小偷瞄上眼,又在什么时候被偷,刀片划破厚厚衣衫怎么没有觉察呢?他越想越懊恼,使劲用拳头擂自己的脑门,恨不得将脑袋瓜敲开一道口子,流出花花绿绿的钞票。
一万元,一年的血汗,一家的希望。春节后离家,过几天又是春节,整整一年,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罪都受过,苦巴苦熬挣这几个血汗钱。他无数次想象,当他把辛苦挣来的一摞钞票摆放在家人面前时会是什么样子……父亲是个老药罐子,等着他的钱还村里小诊所的欠账。家里连一台彩电都没有,女儿晚上常常这家跑到那家,不止一次要求他买台电视机。村上有钱人家的女人披金戴银,他还从来没给妻子买过一件像样的衣裳……他几乎计划到了一分一厘的开支。
一眨眼,一切都化为泡影。他身无分文,不要说原先计划的事情,今晚在哪儿落脚都难说。他要在县城转车,现在早已过了最后一班车的时间,可是明天连车票钱都没有。他在县城举目无亲,手机又断电,即使能打电话回家,又能说什么呢,难道自己打工一年,还要家里人倒贴回家的路费吗?
厚重的云层笼罩着小城,飘扬着零零星星的雪花。天色暗下来,灯光摇曳,他习惯了大城市炫目迷幻的霓虹华彩,却觉得今晚小城的灯火格外刺眼,匆匆忙忙的车流像从他的头顶驶过,摩肩接踵的人群一脚一脚踩在他的心上……他恨小偷,他恨炫目的霓虹,他恨高楼大厦,他恨……倏地一个念头在他的头脑蹿出,像毒蛇的信子在眼前幻化晃动,他先是打了个寒战,继而狠狠地咬咬牙:凭什么就该我倒霉,不弄点钱我还怎么活,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
“先生,您去哪?”一辆人力车停在他的身旁,他不回答,却一步跨上去,手一指:“走!”车夫一边蹬车一边摇铃,走几步又问:“您去哪?”他不知道去哪,他不知道哪儿僻静,心不在焉地随口应了声“往前”。车子出了小城,路窄了,行人稀少,两旁没有路灯,黑魆魆的树林,朔风凛冽,呜呜作响,令人毛骨悚然。车夫犹豫着降低了蹬车速度。就这里,他想。他悄悄抬起屁股,轻轻探出上身,两只大手像一对老虎钳伸向车夫后脖颈……“您究竟去哪?”车夫再问。他一个哆嗦,“我,我”地结巴着,语无伦次。车停下了,车夫说:“大兄弟,对不起!出城了,我们蹬三轮车的从来不走那么远。”不等他回答,车夫又说:“不要怪我多嘴,你好像有什么心事。”他不理车夫的话茬,不耐烦地挥挥手:“你走吧,不要管我。”竟不提车费的事,有点趔趄地下车。车夫是一个两鬓斑白的老者,掉转车头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一边从怀里掏着什么一边絮叨:“人活着总会遇到点不顺心的事,是好是赖都要想开。我一个蹬三轮的帮不了你什么……大冷天的,就这点小心意。”说着车夫塞给他一叠毛票,大约是他一天的收入。
他像个没头苍蝇,从城北转到了城东,游魂般漫无目的地晃荡。夜深了,周围一片静寂,小路前方隐约有一星灯火映入他的眼帘。他加快了脚步,再不能心慈手软了,他想。铁皮做的简易售货亭,安一张折叠小床,一个老头值夜。他盘算着如何下手,没活找话地问:“哪儿有住宿的,哪儿有吃的?”老头说:“从这里向西一直走,二里路光景就进城了,城里有吃有住。”老头又望他一眼,说,“看样子你真是饿了,喏,我这儿有饼干,将就吃一点,我到家里再给你烧碗热汤。”说着他起身走出小亭子,往前面一指,说就那儿,几步路,你等着。老头居然那么放心地把小亭子交给他,他的内心像打翻了五味瓶……吃过喝过,老头竟也没要他一分钱。
他迷惘,不知去哪儿。
“救命啦,救命啦!”凄惨的呼救从黑暗中传来,他浑身血液涌上了脑门,没有多想就往求救声方向狂奔。狗日的,反了天了……黑影一刀向他刺来,在他衣服被划破的地方添了一道口子,刀尖擦破皮肉,流出殷殷的血。他铆足全身力气对准黑影飞起一脚,一个饿虎扑食,接着就像老鹰抓小鸡……
一夜之间,王二牛成了英雄。报纸以整版篇幅介绍他的事迹,受害女工奔波百里给他送营养品,三叩九拜千恩万谢,见义勇为基金会派人登门慰问,送上一万元奖金,他发疯似地痛哭不止,谁也劝不住。
王二牛把一万元捐给了地震灾区,准备出门打工。一所中学被他的事迹感动,聘请他担任了安保队长。